提起“乡村职业”，似乎在“农民”这一笼统又根深蒂固的概念外，再无其他。长久以来，为了拓宽自身的“职业前景”，除了务农难有一技之长的农民们一股脑涌进城市，寻找更为宽广的“职业生涯”，“农民工”就此诞生。

 

　　即便是当下，“农民工”依然是城乡一体化建设的重要载体，但与过去不同，投奔“大厂”已不再是实现美好生活的唯一出路，回乡发展的机遇正在被更多人看见。

 

　　“稳稳的幸福”

 

　　能和人工智能产业“打交道”，是连高中都没毕业的李兰兰未曾想到的。在成为数据标注师之前，她在陕北黄土高原上子洲县老家独自带两个孩子。

 

　　每当谈起家乡的变化，李兰兰心有戚戚焉。位于榆林市南缘的子洲县沟壑纵横、峁梁起伏、土地贫瘠、降水稀少，农业用地有限，当地人生活贫困。为了有更好的出路，李兰兰的父母选择外出打工，成了诸多农民工群体中的一员。

 

　　“90后”的李兰兰因此成为村里的留守儿童，“留守”也为李兰兰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弥补的创伤。于是，为了花更多时间陪伴自己的孩子，李兰兰对于工作的底线是“不外出务工”。

 

　　2018年，因为异地扶贫搬迁政策，李兰兰一家从子洲县农村搬进了安置小区，也正是因为这次机会，李兰兰第一次接触到数据标注工作。2020年2月，子洲县退出贫困县序列。2020年8月，在国家卫健委扶贫办的协调指导和阿里巴巴集团的支持下，“AI豆计划”人工智能产业扶贫项目在子洲县成立公司，正式开展人工智能培训师招聘。

 

　　在这里，以女性为主的待业人群将获得2-6个月专业系统的培训辅导，完成培训后她们将从事通过电脑教机器认识图片、视频的工作。尽管不用到单位打卡，工作时间自由，但她们的工作却称得上是AI与数字经济背后名副其实的“幽灵工人”。

 

　　作为图片数据标注师，李兰兰的任务是在图片上找到需要标注的物品、部位进行框选或标注记号点。比如，一张人脸图片，有的任务只要求将人脸部进行框选，让AI知道被标注的部分是一张人脸。还有的任务要求在人脸图片上标注几十个，甚至上百个记号点，以此让AI了解哪里是人的眉毛，哪里是眉梢，哪里是眼睛，哪里是内眼角，哪里是外眼角……通过“数据标注”手把手训练AI，让AI更“懂”人类、更加智能。通过“训练”，AI设备越来越“聪明”，人工智能培训师也因此被形象地称为“机器人的老师”。

 

　　起初，李兰兰对自己能否成为一名合格人工智能培训师心存疑虑，但经过长时间培训和工作训练，她每天都能标注2000到3000张图片，现在的她已然是一名成熟的数据标注员。

 

　　从那时起，李兰兰开始如愿以偿地居家就业，且有了稳定的收入。工作的闲暇时刻，接送孩子上下学，亲自为家人做饭，一家人其乐融融，这些曾经在自己幼小心灵里生根发芽的生活愿景似乎一夜之间都实现了。

 

　　“微笑”管家

 

　　每天上班，杨艳芬只需要跨过一个铁门，因为她的家就在上班的民宿隔壁。

 

　　今年44岁的杨艳芬，在20多年前嫁到甘肃省中部西南面的东乡族自治县马巷村。在成为乡村民宿管家之前，杨艳芬一家曾是村里的贫困户。除了忙农活，很多时候为了补贴家用，她都要骑着电动车到1小时路程外的工地干活，晚上再回来照顾家里的老人和小孩。

 

　　超过20年的村里生活，令她对村里的一草一木都目知眼见。如今，虽说村还是那个村，景还是那个景，但时尚的白色墙壁下，是地暖、卫浴、落地窗等民宿布置。在马巷村里，这样的民宿并不少见。

 

　　在地形呈狭长状的甘肃省，地貌复杂多样，这里多民族聚居。近些年随着西部旅游的兴起，当地利用丰富的自然与人文资源大力发展旅游业。

 

　　2022年，“数字木兰”民宿管家培训计划落地甘肃东乡，得知此项目通过小班制进行高质量民宿管家职业技能培训，帮助乡村待业女性掌握客房管理、烹饪、服务礼仪等专业技能，实现就业增收，杨艳芬第一个报名参加了培训，并正式成为村里第一家民宿的管家。

 

　　在成为民宿管家的两年里，杨艳芬学会了“保持微笑”，面带微笑成了她的日常生活习惯。为了让客人有更好的住宿体验，杨艳芬经常去乡间小路转转，拣回一些野花、树枝，用来布置民宿房间。

 

　　在不断的迎来送往中，杨艳芬逐渐喜欢上了“与客人慢慢熟络，并成为朋友”的感觉，尽管不能跟每一位都成为朋友，但能和他们聊聊天，不但拓宽了自己的知识面，让客人们在民宿里得到放松也令杨艳芬很有成就感。

 

　　为了做好一名民宿管家，杨艳芬要求自己每天要“精气神十足”，这对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她来讲并不困难，在她看来，民宿管家可比下地干农活、工地打零工要轻松许多。

 

　　自信和美丽，是儿子对杨艳芬从事民宿管家后变化的总结。在儿子的印象里，曾经的杨艳芬腼腆内向，这份工作不但给了她更好的生活，最重要的是，给了妈妈生活的阳光和希望。

 

　　2021年，杨艳芬一家摘掉了“贫困”的帽子，那时，她最想感谢和致敬的是不曾放弃、不断学习、勇敢拼搏的自己。在她看来，如果自己不努力，可能是一辈子都熬不到头的苦日子，但努力就有希望，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呢？

 

　　田间“碎戏”

 

　　邵猛的一天是从艳阳高照的晌午开始的。装满茶水的罐头瓶子在手上腾腾地冒着热气，他懒散地横在躺椅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被踩下了后跟的老北京布鞋，目光望向不远处同样漫不经心吃草的羊娃们。

 

　　直到一句略显粗暴的“邵猛，走，回去吃饭”突然划破刚刚建立的平静，扎着单马尾，素面朝天的敏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镜头，拉起躺椅上的邵猛——“没肉我不吃”“谁吃谁是狗！”……再看一眼，已是邵猛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的画面。

 

　　宝鸡凤翔姚家沟的一座半山腰上，邵猛和敏娟一家六口独居于此。在这里，城市人向往的田园风光不过寻常风景——迎面白雪皑皑的山头，山下宽阔曲折的河道，远方高架大桥穿山而过，身后平房小院寂寂无声……风趣诙谐的家庭故事轮番上演，搭配上“生冷蹭倔”的陕西方言，远近闻名的农村网红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诞生了。

 

　　与营造“完美人设”的明星们不同，视频中的主人公们的形象散发出令人不可思议的真实感——常年出没于村头巷尾的“闲人”邵猛，除了喝茶、谝闲传，也干农活、做饭，在外是爱吹牛皮的关中汉子，回家是俯首帖耳的知心人；忙里忙外的敏娟刀子嘴豆腐心，在邵猛朋友们面前给足面子，暗地里也会揪起耳朵“宣示主权”……在“山居小齐”的视频账号里，这样家长里短的剧情比比皆是，像永不散场的生活般轮番上演。

 

　　作为西安周至人，邵猛和敏娟并非一开始就想好了要在宝鸡“包个山头”炮制自家的“世外桃源”，事实上，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们也曾在西安做过各种营生，尽管都无疾而终，但退休后“归隐山林”的想法始终在邵猛心头记挂着——倘若能回农村，弄个小院儿，种点蔬菜，养点鸡鸭鹅，也算一种人生归属。

 

　　2021年，邵猛的弟弟大学从影视相关专业毕业，彼此交流后，拍摄分享农家小院生活的想法一拍即合。邵猛觉得，拍摄视频是个偶然，只不过因为这个契机，他们提前进入到这种理想的生活状态里。

 

　　在这个不算精致的农家小院里，邵猛这个“关中懒汉”和父亲一同建造了那间创造出无数美食的“山景厨房”。“四面透风”的厨房内，敏娟和婆婆用刚从地里捡出的地软包的包子正在出锅，掐了尖的灰灰菜被滚烫的热油烫地呲啦响，提起大锅盖，搅拌了“七十二次”的搅团咕嘟咕嘟冒着热气……而每个视频的末尾，不论多晚，一家人都会坐在桌前共同享受美食，仿佛只有如此，才算为忙碌的一天画上了完整的句号。

 

　　拥有近90万粉丝的“山居小齐”并不能算是影响力巨大的“头部主播（互联网用语，即直播行业中的“头部效应”，意为粉丝众多，名气颇高的前几名主播）”，但他们也会偶尔接到一些广告，也只有这时候，邵猛和家人的“演技”才会“经受考验”。当他念出那些艰涩、枯燥的广告语时，语速会突然放缓，连表情都跟着不自然起来，似乎只有不需要“脚本”的真实生活能令他感到放松。

 

　　邵猛并不认为自己在视频中呈现的状态是“演”出来的，在他看来，他们平时的生活就是那样的，如今只是通过影视化的方式把它们呈现出来。在视频的评论区，博主会认真回复每条留言，有时还会邀请大家来此做客，做客的素材也会被拍成视频，剪辑出来，分享给观众，成为评论区新的热点话题。

 

　　倘若没有邵猛一家人，那里恐怕永远都只是杳无人迹的荒野。但“山居小齐”点亮了那座不算出名的山头——越过不平坦的山间小路，会远远看到挂在院外的辣子和玉米，再走进点，院子里虚掩的茶棚外堆放着的水罐、花盆、腌菜坛子开始进入眼帘，当敏娟开始黑着脸吼叫邵猛下地干活，邵猛提着罐头瓶子嘟哝着“我都是干大事的人”走出房间……观众们终于下意识地嘴角上扬，对，这就是生活。

 

　　结语

 

　　随着国家政策不断向农村倾斜，越来越多人返乡创业，但他们并非回流到传统农业，而是进入到现代农业，以及相关的二、三产业，毫无疑问，他们的大多数已然完成了从“旧工人”到“新农民”的角色转变。

 

　　不论我们承认与否，“回老家”都不再是我们印象里“实在不行”的无奈之举，而成了一种尚未被多数人挖掘的“财富密码”。乡村似乎正在成为“值得我们重新谈论的场所”。在乡村振兴的背景之下，现在的我们，无论是精神层面，还是现实层面，都重新有了接触乡村与土地的可能。但或许一直以来，我们骨子里对土地的向往和热情都从未消失过。

　　（文/王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