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在人口领域发生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于世界,11月15日地球人口达到了80亿;于中国,人口进入负增长时代,迎来人口发展趋势的大转折。
在1月17日的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国家统计局局长康义表示,2022年末全国人口141175万人(不含港澳台),比2021年末减少85万人。其中,全年出生人口956万人,死亡人口1041万人,人口自然增长率为-0.60‰。
全国人口的统计中,包括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和现役军人的人口,不包括居住在31个省、自治区、直辖市的港澳台居民和外籍人员。这是中国自1949年以来(除1961年),首次出现人口负增长,背后是出生人口的大幅下跌,2022年,全国出生人口较2021年减少了106万人。
各项数据印证了中国的人口发展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大转折阶段。2022年7月,联合国发布的《世界人口展望2022》报告提出,中国最早可能在2023年出现人口负增长。8月,国家卫健委在《求是》杂志发文,指出中国总人口增速明显放缓,“十四五”期间将进入负增长阶段。
据数据统计,预计2022年我国人口达到峰值,比原先预计的2025年左右达峰提前了约3年。同时,人口老龄化加深,2021年65周岁以上人口比重达到14.2%,进入深度老龄化社会。人口是影响经济增长的重要变量。从国际经验看,一般随着人口规模和结构发生重大变化,经济增长都面临较大下行压力。人口负增长的新局面会对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产生深远影响。
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家高端智库首席专家蔡昉即将出版的新书,就直接定名为《人口负增长时代》。那么,我们该如何理性看待,又该如何积极应对?
人口负增长的惯性效应
2022年,中国人口形势出现历史性转折。
2022年首度跌破千万的出生人口,以及连续两年站上千万的死亡人口,其实延续了过去多年“一减一增”的趋势。但净增人口的总结果,从正数变为负数,还是有点儿让人猝不及防。
去年12月23日,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保障论坛暨《中国养老金发展报告2022》发布式上,蔡昉提出,中国的人口总规模在2022年到达了峰值,比预期的要早很多,也意味着2023年开始,我国会进入到一个人口负增长时代。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人口变动趋势早已有迹可循。中国人口与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张许颖此前分析,“我国已经累积了30多年人口负增长惯性”。张许颖指出,拉长时间维度,“1992年我国的总和生育率就已经降至更替水平以下,人口内在增长已经由正转负,人口变动主要是低生育水平不断累积的人口负增长惯性推动的。”
人口负增长的到来,是人口转变规律长期作用的产物。此前,我国人口负增长惯性的隐性积累已有很多年了。人口规模大,正负惯性也大。
早在20世纪90年代初,我国人口就进入了公认的低出生、低生育行列,其时开始积累起人口负增长的势能。低生育背景下,人口之所以保持了正增长,是因为人口正增长惯性作用使然。
2000年前后,国内人口学界就敏锐提出:我国已进入后人口转变时期,宣告了人口极低出生率、极低死亡率和极低自然增长率人口新时代的到来。2000年“五普”时我国人口总和生育率仅有1.22,2010年“六普”时仅有1.18,2020年“七普”时也只有1.3,生育率二十年间处在极低水平。不可忽视的是,低生育率是意愿性的、内生性的和稳定性的。
2017年以来,人口数量连续六年下降,人口出生率连续三年跌破10‰,多数适龄结婚的年轻人的生育意愿在0-1孩之间徘徊。
这一系列数据说明,人口低增长已经存续一段时间,人口负增长惯性一旦释放就会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人口自身可持续发展问题,也正式严肃地摆上议事日程。而我国生育-人口少子化趋势明显加剧,生育意愿持续低迷,人口发展的内在动力严重不足。
基于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再加上模拟测算,张许颖提到,我国人口负增长会呈现“短期温和,逐步加速”的规律。具体来说,“十四五”时期我国年度出生人口会有所波动,预计“十五五”以后将进入稳定人口负增长时期。
近半省份进入“深度老龄化”时代
人口负增长已然势不可挡。这种趋势带来最明显的变化,一方面是少儿和劳动年龄人口持续缩减,另一面则是老年人口规模持续攀升。从数据上来看,“两减一增”的趋势确已明显。
2022年末,16-59岁劳动年龄人口8.76亿人,占比62%;对比2021年,人数减少666万人,比重降低0.5个百分点。
2022年末,我国65岁及以上人口2.10亿人,占全国人口比重达到14.9%。2021年,这一比重首次超过14%,我国正式跨入“深度老龄化”社会,2022年则更进一步,比重继续提升0.7个百分点,而且这一群体的绝对数继续增加922万人。
从局部看,多个省份“深度老龄化”程度还在加剧。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有12个省份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比重超过14%;到2021年,“深度老龄化”蔓延至15座省份,新增河北、北京、浙江三省市。
老年群体增加,压力传导到劳动年龄人口群体。
《中国统计年鉴2022》发布了2021年各省抚养比数据,从中可以看到各地劳动人口“上养老、下育幼”的负担。
其中,河南省总体抚养比最高,为56.7。比例越大,压力越大,意味着2个劳动力对应1个被抚养者。整体来看,总抚养比突破50%的省份共7个,除河南外,还有广西、贵州、山东、湖南、河北及安徽。
但看细分项,排名前八的省份负担比较轻,因为他们主要的抚养压力来自孩子。
总抚养比排名第九的四川,抚养数值出现交叉,即老年人口抚养比超过少年儿童抚养比。也就是说,同样是2个劳动力对应1个被抚养人,四川养的一半多是老人,而贵州养的2/3是孩子。
单看老年人口抚养比,到2021年末,辽宁、重庆、四川、江苏、山东、上海、湖南等省份压力靠前,与进入“深度老龄化”省份高度重合。
结构性压力成为经济社会新挑战
人口是很重要的经济变量,当它来到负增长的转折点,“老龄化少子化”带来的结构性压力,势必对经济和社会形成复杂而深刻的挑战。
人口负增长带来了一系列的人口安全问题,人口是慢变量,人口问题具有“温水煮青蛙”的性质,等问题爆发了之后再解决往往为时已晚。所以,人口问题的治理,特别需要高瞻远瞩、未雨绸缪、预防性控制的战略眼光。
蔡昉近期曾从供给侧和需求侧两方面进行过分析。
从供给侧来看,最基础的变化是劳动力规模的收缩,从而助推劳动力成本提高,企业比较优势下降。与劳动力规模缩小相伴的,是新增劳动力减少,这就影响了人力资本的改善速度。
从需求侧来看,人口与消费天然相关,形成“人口总量效应”。老年人消费倾向低,年轻劳动力收入增长慢消费也会收缩,综合各群体变化因素,消费总额的增速势必放缓。
在蔡昉看来,供给侧、需求侧两侧改革现在需要同步、互补,不过他更强调需求侧的改革。
从地方行动来看,一些应对措施开始出现。
比如推动“机器换人”,从制造工厂延伸至农业养殖,帮助各类企业降本、增效以及技术进步,用技术红利替代人口红利。
比如部署“适老化改造”、发展“银发经济”,积极应对老龄化问题,同时也将“养老服务消费”视为扩内需、促消费的一只“潜力股”。
还比如催生。“发钱鼓励生娃”的风潮从中小城市向中心城市蔓延,新年伊始,深圳便公开《育儿补贴管理办法》征求意见,准备从“一孩”就开始给育儿补贴。《起草说明》中特别提到,要延长人口红利窗口期,“让人口红利长期成为我市经济增长的强大助推器”。
人口形势出现转折,从依赖“人口红利”转向“改革红利”,成为大家要面对的新课题。当然这种“转向”需要一个长期的调整过程。
观念上不能再紧盯人口的绝对数量,认为人少了,经济社会发展就没有基础和动力了;行动上则要从人口结构变化中挖掘新的机遇,稳定就业率,提高城镇化建设水平,提高教育与市场的匹配度,主动适应产业结构调整。
总而言之,新的“人口红利”,从制度来,向改革要。在人口规模下降背景下,创造更多的价值,开启新的、可持续的增长源泉。
将“人口大国”打造成“人口强国”
放眼全球,从东亚到欧洲、从美国到巴西,人口负增长趋势并不鲜见——“就像地平线上已可望见的海啸,转眼就将冲到我们眼前”。“海啸”将至,趋势无法逆转,我们能做的,就是抓住时间窗口,全力做好准备。
根据联合国公布的2022年世界人口展望数据,2021年,有38个国家处于内生性人口负增长之中,它们的负增长主要源自长期低生育率,主要分布在欧洲、亚洲及北美洲等。
面对人口负增长,鼓励生育成为各个国家和地区的基本应对策略——包括为妇女和家庭提供医疗保健服务、实施产假制度、采用弹性工作制、兴建托育机构等。此外,瑞典、韩国等还通过津贴补助、减租减税、减免子女大学学费等措施来降低生育成本。
不过,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是,全世界还没有一个陷入低生育率的国家,成功扭转出生人数减少趋势。
为此,吸纳移民也成为推动人口增长的重要手段之一。
此外,为应对劳动力减少及消费减少的风险,提高老年人和女性劳动参与率、推动产业升级和技术进步,也成为各国政策的着力点,以努力适应人口负增长带来的后果。
优化生育也好,鼓励生育也罢,最终还是为了实现人口的优化发展、均衡发展和持续发展的目标,更需将“人口大国”打造成“人口强国”,为民族的伟大复兴和高质量现代化创造优良的人口条件。(文/ 吴林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