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九月,秋光正好。我们一行五人,取道川藏线前往拉萨自驾游。一路上,小江南汉中、锦官城成都、风情康定、英雄泸定桥、怒江七十二拐、然乌长湖、雪山冰川和美丽林芝等等都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但最令人难忘的,还是在安多县城度过的那一夜。
我们一行自称是“高原轻骑兵”。近三千公里的崎岖山路,我们仅用了四天多时间,就直达了布达拉宫脚下。大家抱着朝圣的虔诚之心,未及住店休息,就纷纷在布达拉宫前留下了珍贵的镜头。我们在附近北京路上的一家宾馆落了脚后,就马不停蹄地游览了八廓街。第二天一大早,大家先拜谒了大昭寺,后参观了布达拉宫。从宫殿西门出来后,时间是中午一点二十八分。至此,我们在拉萨共停留了二十二个小时。来到广场后,我们的领队向大家宣布,旅游不走回头路,我们即刻取道青藏公路返程!大家闻言,惊讶不已。有的说,“往返六千公里,在圣城还没呆够二十四个小时呀!”还有的说:”雅鲁藏布江、罗布林卡等好多景点还没去呢?!” 但出门时大家早有约定,为了提高效率,减少争议,我们此行实行一元化领导。领队一言既出,大家只好服从。领队安抚大家说:“留点儿念想,下次再来吗!青藏公路沿线,风光奇特,景点更多,有大家看的。”
我们一行从拉萨向西,在堆龙德庆县吃过午餐,补充了水果和矿泉水后,就车向西北,经当雄往那曲投宿。到达那曲后,我们在加油站加油时,时间是五点三十八分。太阳还高高的挂在半空。西藏的天儿黑的晚,到八点半左右方才日落。领队看了看太阳,让人查了查高德地图,看看下一站是什么地方?经查询后得知,下一站是安多县,那曲距安多137.1公里,预计两个小时二十分钟可以到达。得到这个结果后,领队果断决定:“再赶一站,投宿安多!”
安多位于青藏高原东北部,地处唐古拉山之畔。取阿庆岗嘉雪山和多拉山的第一个字,构成其县名 。藏语往往把阿发安音。安多是末尾的意思。它是个多民族聚居区,是诸羌文化的中心。这里名人辈出,宗喀巴大师和十世班禅大师等,均出自安多。由此,引起了我们对安多的丰富联想,也对我们充满了无尽的诱惑力。
我们驱车出那曲往北,没想到一出城区,就遇到了公路翻修。当地修路的做法也够奇葩,筑路工把水泥路面分割的犬牙交错,类如钢琴键一般,车子只能“咯噔,咯噔”的一步步往出挪。待驶出了这段搓板路,时间已近六点钟了。本想上了国道加速前进,把这段耽误了的时间赶回来。但出人意料的是,109国道坑洼不平,汽车根本就跑不起来。正行进间,我远远看到前方路边有一堆蘑菇云。我们通常的概念是“兰兰的天上白云飘”,云在天上。但这堆云团却是从地上“长”出来的。远看很像原子弹爆炸后升腾起来的蘑菇云。驶近了看,是一个巨大的白色云柱,乌黑的云头酷似一只展开双翼的巨大黑蝙蝠。“蝙蝠”的鼠头探向公路上空,死死的盯着我们,样貌极其凶恶。芒芒四野,荡荡公路之上只有我们这一辆车。我坐在副驾位上,看的十分清楚,一种恐惧之感油然而生。我看到这一幕,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影响了大家的情绪。这时,我发觉坐在后排的三个人也停止了高谈阔论,紧张的望着窗外。当车从云柱下经过时,只听车顶被打的嚓嚓作响,不知是雨点儿,是潵子还是小冰雹?穿过云层后,我从倒车镜中观察到,那只巨大的黑“蝙蝠”紧紧地跟随在我们车后,时而它追上了我们的车,时而被我们甩在身后。这时只见这只黑“蝙蝠”又笼罩在了我们的车头上,随之雨点夹杂着冰粒儿哗哗的泼撒在我们的车上。我焦急的催促着司机:“开快点儿!”司机也烦躁的回答:“路况太差,开不快!”就这样,我们和这只黑“蝙蝠”一路上若即若离,冲冲突突。我发现当车速低于三十五公里时,它就追上了我们,高于这个时速时,我们就可以摆脱它的威胁。终于,前方的路况有所好转,汽车及时加速,我们总算摆脱了这只黑“蝙蝠”的纠缠。这时,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遂七嘴八舌的议论开来。有的说,“这云生的古怪,活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有的说:“这云太像一只活蝙蝠了,云层里头肯定是有点啥!否则不会跟我们这么长的时间!”还有的说:“高原之上,人迹罕至,还真有点儿吓人!”谁知,刚出狼窝又进虎口。我们正前方,又出现了一道血红色镶黑边儿的云带,横亘在道路前方,像是有意在阻拦我们前行。这时开车的旅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说:“刚才太紧张,有点儿累,换一个人开吧!”新换上来的司机眼望着前方,怯生生的说:“是等前边的云过去再走,还是硬闯呢?!”领队果断的说:“只管往前开,一会儿天黑严了就麻烦了!”闻言,大家都认为说的有道理。司机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闯了。车距离这条云带越来越近,我看着眼前的情景,脑海里冒出了毛主席的诗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当车行到云层近前时,血红色的云带几乎是擦着我们的头皮而过,大家都屏住呼吸,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力。在青藏高原上,太阳一落山,就应了“夜幕四合”这个词,天一下子就黑了下来。这时,我们离安多才走了约一半的路程。
青藏路难行。夜路更难走。我们的车挑起了远光灯,路面上一片一片黑乎乎的坑洼,使得我们望而却步,不知道坑里有多深。万一崴了车轴,把我们撂在这荒原野地里,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所以,我们只能绕着坑洼走。这样,人心急,车子慢,大家都没有了谈兴,人人都手扣着车座,紧张的望着前方的道路。正在这时,突然,在车灯的照耀下,前方路面上出现了一片绿幽幽的光点!“狼!”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随之,车“吱”的一声刹住了。仔细辨认,原来是一群牦牛挡在了路当中。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这群牦牛有股子犟脾气,你按喇叭、闪车灯、大声吆喝,它们都纹丝不动。就这样对峙了许久,有人说熄火关灯试试看。果然这一招有效,渐渐的牛群缓缓的走下了路基。
路途尚远,夜色渐浓,窗外又呼呼的刮起夜风来,车灯的光柱间漂浮着飞舞的沙尘。正在这时,司机说:“前边好像有灯光!”大家高兴的说:“那就是快到了!”领队说:“不对!应该还有三十多公里。”车又前行了一段儿,大家看清楚了是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嘀嗒,嘀嗒”的亮着双闪灯。再往前走,只见夜色中有一个人焦急的朝我们挥动着双手。见状,大家都异口同声的说“不能停!”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原之上,谁都怕遭遇不测。我们的车躲开拦车的人,慌忙往前开。当车与拦车的人擦肩而过时,大家看到是一个身着运动装的年轻女性,长发任由山风吹的凌乱飘散。看到这一幕,我们的车缓缓的停了下来。大家说:“看来不像是坏人。”还有的说“可能是遇到了急事了。”这时,领队安排我和司机看车,他们三个人去问问情况。他仨人刚下车,那拦车的女人就朝我们这边跑过来。富有经验的领队大声对这女人喝道:“别往前走了!有啥事儿你就站那儿说!”原来,这是一对儿往拉萨自驾游的情侣,男的在翻越五千二百八十多米的唐古拉山口时,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现在已不能驾车了。都是旅途人,理应相互助。我们给了她两瓶吸入式氧气和两瓶矿泉水,其它的就爱莫能助了。别过这对儿情侣,我们继续赶路,一路上颠颠簸簸,终于在十一点三十分左右赶到了安多县城。这时,有个坐在后排的人提醒说:“有辆车一直尾随着我们。”领队说:“别理他,咱们往县城里边开。”
离开国道左拐,就进入了安多县城。后边的车也紧随而至。我们满怀期待的县城却令人大失所望。道路坑坑洼洼,深点儿的路坑里还积满了雨水,使人不得不小心翼翼的驾驶。道路两侧几乎没有路灯,在昏暗中凭借车灯的光亮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看到不远处有两盏亮着旅馆字样的小灯箱,我们都如获至宝,终于看到了希望。大家都已困乏至极,没有丝毫的食欲,美美的睡一大觉是眼下最大的奢望。我们一路上的住店习惯是,先看房间的条件,后办入住手续。我们进入了一家门头大点儿的旅店,当打开“标间”的房门时,一股汗腥气夹杂着脚臭味扑面而来。让人不禁都皱了皱眉头。各色花棉被平铺在床上,大家掀开来看了看,个个大摇其头,觉得无法入住。进得第二家店,条件更差,渗水的房顶把地面弄的湿漉漉的,一层楼只有一个公共卫生间,当时还因停水禁止使用。无奈,我们又找了两家店,但都大同小异。这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看到此情此景,领队果断放弃,决定连夜兼程赶往格尔木。但夜翻唐古拉山口,对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事已至此,也只能是不得已而为之了。我们的车启程了,尾随的车也发动了。大家感到十分诧异,生怕遇见坏人。领队安排两个年轻人下去看看。原来,这也是辆陕A牌照的车,是返程回宝鸡的。一路上投店无着,正无助间看到了陕西老乡的车,就紧随其后。他们打定主意,我们住哪儿他们也住哪儿。好吧!“都是天涯沦落人”,那就一块儿走吧,也算是个伴儿!
两辆车一前一后,直往唐古拉山口驶去。万没想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走没多远,前方一片灯光灿烂。再往近走,“三江源大酒店”几个大字眏入了我们的眼帘。见状,大家一片欢呼:“菩萨保佑,天无绝人之路!”进得店来,由于风大,高高的椭圆形透明穹顶和水磨石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沙尘。虽是后半夜了,但店里还是有一个值班的小伙子。这家店标间的售价是每天八百八十元。当得知我们天亮就走时,小伙子给我们打了个八折优惠。我们一行是五个人,定了三个包间。随我们而来的宝鸡旅友也宿在了这家酒店。
富有旅游经验的领队百密一疏,只顾了赶路,却忽略了海拔高度。安多居于群山之间,平均海拔5200米。强烈的高原反应,使我们上楼梯时一步一喘。进得房间,我们按服务员所嘱,先打开了吹氧机。在高原上不能洗澡,我也来不及洗漱,脱掉外衣就一头栽到了床上。本想美美睡一大觉解解乏,第二天好精力充沛的继续赶路。没想到心慌头疼,根本就睡不着。这时,我只觉得心跳加速,心脏“咚咚”的撞击着胸膛,心跳仿佛震动的床铺都在晃动,又好像要冲破胸骨跳出来似的。我一个人住单间,我想,万一有点儿意外,别人都无法知晓,也进不了门。想到这儿,我起身拉开了门栓。躺到床上,心脏跳得更加剧烈,胸闷想吐,头疼欲裂。我暗中思忖:“是我独有反应,还是大家皆同呢?!”我敲开了同伴的房门,没想到大家都有高反,有的比我还严重。我遂以兄长的口吻说:“大家都把红景天口服液用上,吸上氧气,熬到天亮再说。”用罢口服液,我回到了房间,不时地吸两口氧气以缓解症状。这时,我隐隐约约的感到有风沙击打窗棂的声音,一股悲凉之感油然而生,不由得想起了明代王守仁的诗句:“昨夜月明峰顶宿,隐隐雷声翻山麓。晓来却问山下人,风雨三更卷茅屋。”就这样胡思乱想,迷迷糊糊的熬到了天亮。大家不约而同的收拾行囊,准备出发。我突然想到,还有昨晚随行的两个宝鸡人,也得把他们招呼一下才是。于是,我急忙去敲他俩的房门,可敲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反应。我顿时有一股不祥之感袭上心头:“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我立即喊已下楼的人,快叫服务员来开门。这时方知,他们在天麻麻亮时就退房起程了。我下楼时,仿佛踩在了棉花包上,软绵绵的,两脚好像没了根。房间里配了早餐券,他们都没有胃口,说什么也不想吃。经我再三劝说,他们才来到餐厅。早餐是馒头咸菜,稀饭是昨夜的剩米饭,加水熬制的。由于高原缺氧,馒头不太熟,稀饭也是清汤寡水。但是,有就聊胜于无吧。
饭后,我们驱车直奔唐古拉山口。开出六十多公里后,就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到山口了。这时,只见唐古拉山口被笼罩在浓浓的乌云之中,凭经验便知前方正在下暴雨。但高原的天,像孩子的脸,瞬息万变。我们便不管不顾的端直往云层里闯,及至到了山垭,已是云开雨住了。翻过山口,柏油路上水亮亮的,在云层中射下出阳光照耀下,更是光亮刺眼。越过山梁,车下坡时,前方现出一道绚丽的五色彩虹,鲜艳夺目!见此情景,满车的人都欢呼了起来!这不蒂是一道迎接我们胜利返程的凯旋门!(文/王凯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