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被算法支配的网络

2022-06-21 17:45:17 来源:西部大开发杂志
  一直以来,我们对文学作品与科幻电影中人工智能的“邪恶”形象司空见惯,却未曾想过,“算法”不仅仅是“AI(人工智能)”的灵魂,在被数字生活包围的今天,点外卖、看视频、手机导航……这些生活日常无不与“算法”相关联。
 
  在“大数据杀熟”“外卖骑手困在系统中”“网络水军”等成为热门话题之前,“算法”一词一直以“抽象学术用语”自居,我们在“算法”支配下的网络世界里“遨游”,这双无形的“手”,操控着我们的所见所闻,我们却对其“一无所知”。
 
  “杀熟”的大数据
 
  线上旅游平台搜索同一家度假村,选择同样的日期和房型,不同网友的手机会出现截然不同的价格;在电商平台超市购买牛奶,新用户比老用户价格低8元;打车去某地,同时掏出手机的小李和朋友发现,同样的路程,打车软件上显示的价格却并不相同……这些屡见不鲜的消费场景被我们统称为大数据“杀熟”。
 
  有人将大数据“杀熟”定义为:互联网厂商利用自己所拥有的用户数据,对老用户实行的价格歧视行为。即同一件商品或者同一项服务,互联网厂商显示给老用户的价格要高于新用户,并依此获得利润最大化。
 
  现实中,大数据杀熟的对象范围远不至于“老用户”,而之所以将目光锁定在老用户身上,是因为部分企业认定老客户对价格并不敏感,而除去对新、老用户的分类,算法亦有其他洞悉用户偏好的方式。
 
  透过消费者过往的消费习惯、行为习惯、兴趣爱好、使用频率、依赖度、浏览记录等,大数据便能分析出消费者的喜好、用户黏合度,甚至价格敏感度,从而清晰地知道消费者的“底牌”,“绘制”出一幅幅“精准画像”,并最终据此对购买同一产品的不同用户“量身定制”不合理的差异定价。
 
  为此,有人总结出大数据“杀熟”的6大表现,分别为:同一时间不同用户购买相同商品或服务的价格不同;多次浏览后价格自动上涨;不同用户享有不同打折优惠形式;隐藏或不送老用户优惠券;根据用户特点提供特定商品或服务;默认勾选之前购买过的服务、不买时送优惠券买时却没有等形式。
 
  回头来看,即便人类踏入信息化时代已半个多世纪,但“算法”这个词进入大众视野并被热烈讨论,也不过是近几年才有的事。
 
  2018年12月,“大数据杀熟”被评为2018年度社会生活类十大流行语。
 
  2020年12月,一篇题为《我被美团会员割了韭菜》的文章指出,美团外卖存在会员与非会员在同一送餐地址、同一外卖商户订餐,会员配送费高于非会员配送费的情况,引发社会关注。随后,针对用户反馈的“会员和非会员配送费差异”问题,美团外卖回应称,配送费差异与会员身份无关,是定位缓存偏差导致。
 
  2021年1月,新华社发布《中消协:“大数据杀熟”如何影响消费者权益?》,指出网络消费领域算法应用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其结果直接或间接影响着消费者的消费决策和消费行为,消费者应提高警惕。
 
  2021年3月,复旦大学教授孙金云的《“手机打车软件打车”调研》中称,苹果、安卓不同价,将“大数据杀熟”推上风口浪尖。
 
  2022年3月,北京市消协发布的《互联网消费大数据“杀熟”问题调查》中显示,有82.44%的受访者在购物过程中遭遇过大数据“杀熟”,即便近九成受访者认为大数据“杀熟”会侵犯消费者权益,但只有极个别(0.43%)受访者选择通过司法诉讼方式维权。
 
  但即便如此,“大数据杀熟”也很难称得上是新鲜概念。
 
  早在2000年,亚马逊网站曾进行过一项动态定价实验,把DVD根据客户的购买历史以不同的价格(最多相差40%)出售给客户。当该实验内容被曝光后,消费者隐私团体对其提出了严厉批评。而亚马逊公司也公开道歉,并向6896名客户退回相关款项。
 
  随后,《华盛顿邮报》据此发表了一篇名为《网络上的价格标签模糊不清:你支付的费用可能取决于你是谁》(On the Web Price Tags Blur: What You Pay Could Depend on Who You Are)的报道,引起轩然大波。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算法定价已拓展到很多行业,但将其运用最充分的,依然是能够接触到更多用户信息的互联网公司。近乎零成本的追踪用户行为信息给互联网公司带来了“看人下菜碟”的便利,而新老用户“通吃”的背后,是平台利用自己所拥有的用户数据和技术优势,为用户贴标签,作为算法输入变量进行价格分类,搞“一对一”的价格歧视。
 
  “困住”骑手的系统
 
  在中文网络世界中,“算法”这个词“崭新而邪恶”,许多人是在一篇描述外卖骑手如何在系统调度中疲于奔命的报道中,第一次了解这个词。
 
  2020年9月,《人物》杂志刊发出一篇调查性文章:《外卖骑手,困在系统里》,透过这篇文章,“与生命赛跑”的外卖骑手面临的困境第一次曝露在大众面前——为“准时送达”,骑手们不得不在车水马龙中超速、逆行、闯红灯……他们的时间、收入及生命安全,被强大的“算法”锁定。
 
  文章中提到一个关键词:时间失踪。“2016年,3公里送餐距离的最长时限是1小时,2017年,变成了45分钟,2018年,又缩短了7分钟,定格在38分钟——据相关数据显示,2019年,中国全行业外卖订单单均配送时长比3年前减少了10分钟。”
 
  过去几年里,配送里程增加,配送时间却在减少。
 
  外卖平台实时收集海量的配送数据,人工智能算法通过深度学习,优化派单,压缩配送时间,这意味着消费者能更快拿到订单,而骑手也能因此而配送更多的订单,从而提高收入。
 
  表面来看,这是技术进步,效率提升的表现,但实际上,系统规划的最短时间并没有考虑电梯拥挤、电动车故障、雨天堵车、单行道、红灯等现实问题,为了不超时,骑手们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派单。
 
  也是这一次,当所有人将目光聚集在“系统”上,才发觉困在系统中的,不止是外卖员。
 
  在网约车平台大数据的算法之下,失去了接单自主权的网约车司机只能靠平台派单,平台不仅掌握着是否派单给司机的生杀大权,同时还计算着司机每一单的价格;而以“让赚钱变得更容易”为口号的货拉拉平台系统更是对司机的考核设置了行为分、准点率、拒单率等各项指标,在系统算法下,司机某项指标分数下降,便可能直接影响抢单成功率;2018年国家邮政局做过一份调查中显示,在系统“加持”之下,1000多名快递员中,超过70%的快递员表示不堪重负……
 
  平台经济快速发展,网约配送员、网约车驾驶员等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数量大幅增加,目前,我国灵活就业人员数量超过2亿人。新兴业态蓬勃发展的同时,“困在系统里、绑在算法上、游离在社保外”等社会话题屡屡登上新闻头条,不知不觉中,完成了“社会人”向“系统人”转变。
 
  “茧房”外的信息
 
  美国学者凯斯·桑斯坦曾在其著作《网络共和国》的开篇中生动地描述了“个人日报(dailyme)”现象。他认为,互联网时代,在发达的网络技术之下,网络信息剧增,我们能够在海量的信息中随意选择我们关注的话题,并根据自己的喜好定制报纸和杂志,因此每个人都拥有为自己量身定制一份“个人日报(dailyme)”的可能,这种“个人日报”式的信息选择行为称为网络茧房形成的直接因素。
 
  在桑斯坦看来,长期处于过度的自主选择,沉浸在个人日报的满足中,失去了解不同事物的能力和接触机会,人们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只听到自己认同的观点,最终变成一个只能听到自己声音的“密室”,于是,公共信息的传播、社会意见的整合、社会共识的形成会变得日益困难。
 
  桑斯坦的理论,在很难不把时间花到社交媒体上的今天,显得格外掷地有声。而其中最典型的,是以推荐算法为代表的互联网内容推荐机制。
 
  算法推荐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网民们在互联网里看到的世界——在互联网购物平台上买一支口红,第二天首页的推送上全是口红;在新闻APP里搜索一款手机,随后首页就都是手机评测视频;同一时间打开同一款APP,但每个人的热门内容都有所不同……
 
  “我的主页永远都是游戏和萌宠。”希望“拓宽视野”的张林寄希望于“关闭个性化推荐”,和张林有着相同想法的用户,不在少数。
 
  在中国青年报社社会调查中心联合问卷网对1144名受访者进行的一项调查中显示,53.8%的受访者表示会选择关闭算法推荐功能。
 
  今年3月,《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推荐管理规定》(下称《规定》)开始正式实施,而涉及算法推荐的抖音、快手、拼多多、小红书、微信、微博等内容平台均允许用户“一键关闭个性化推荐”。
 
  于是在完成了“我-tab栏-设置-通用设置-管理个性化内容推荐-关闭-确认关闭”7个步操作步骤后,张林主页右上方的推荐变成了精选。
 
  但关闭算法推荐,并不意味着能获得优质多样的信息推荐。张林刷了不到5分钟的非算法推荐视频,又打开了个性化内容推荐。希望打破平台用算法织就的“信息茧房”,获取到新信息是用户关闭个性化推荐的主要原因之一,但关闭后的内容推荐仍然单一且体验不佳。
 
  多数用户反应关掉个性化推荐后,不论怎么刷新,首页永远都是同样的内容,“好像没有一种通识的无差别推荐的内容,要么根据算法推荐,要么就不推荐,(平台)直接‘躺平’”。
 
  离开了一间间独立的“信息茧房”,互联网连接着令人不知所措的更大世界,但在“精挑细选”与“和盘托出”之间的广阔地带,推荐算法却毫无“用武之地”,深究起来,这样的情况并非偶然。
 
  通过个性化推荐提升用户体验,是平台提升商业化效率的重要手段。《哈佛商业评论》曾报告指出,就市场营销而言,用户体验的个性化可以让投资回报率提升五至八倍,并将销售额提高10%以上。
 
  擅长个性化营销的抖音、快手等视频平台,通过算法进行精准营销,在用户信息流中加入的广告和直播带货,提升用户的购买率。通过“千人千面”的产品服务,不断为用户提供其喜好的内容,从而让用户产生“它很懂我”的心理,帮助新用户留存并转化付费,从而提升内容平台的商业化变现效率,而关闭个性化,推荐无疑会使其商业化潜力大打折扣。
 
  每每此时,一个终极问题便浮出水面——算法有善恶之分吗?
 
  “黑箱”中的算法
 
  曾经只在文学文艺作品里探讨“机器对人类奴役”的我们,已然走到了互联网的“十字路口”——在算法的不断普及之下,人类赋予算法权利,却终被算法左右,人类享受算法之利,也深受算法之扰。
 
  作为一种工具,在设计之初,算法同其他工具一样,在数字时代辅助人类的社会活动:没有算法,网约车司机就无法正常接单;没有算法,外卖员就不能准确送出外卖;没有算法,内容平台就难以做到千人千面;没有算法,医院的癌症筛查便不能快捷高效……
 
  基于此,我们有理由相信,算法,像所有人类的发明一样,其设计初衷是帮助人类生产生活。但正如世界著名媒体文化研究者尼尔·波兹曼曾在其著作《技术垄断》一书中写到的那样:每一种新技术,都既是包袱又是恩赐,不是非此即彼的结果,而是利弊同在的产物。
 
  汽车诞生后,关于汽车、马路、人之间关系的争论四起。于是有人说,汽车诞生后导致了更多车祸发生,所以不该有汽车。但在经历了无数大讨论后,交通法规诞生,车祸率下降,从此汽车就不再是洪水猛兽。
 
  算法亦是如此。不论是颇具“数据偏见”的搜索引擎,还是“娱乐至死”的内容平台,都把矛头都指向了以数据为资源、以算法为架构的大型互联网企业,其在占据着垄断性经济地位的同时,并“控制着影响我们核心自由之技术(出自英国学者杰米·萨斯坎德《算法的力量:人类如何共同生存?》)”。
 
  在这本力作中,萨斯坎德提出了“哲人工程师”的概念:“当软件工程师每创建一个协议时,实际上在扮演上帝的角色,‘定义一种新的哲学’,因此,软件工程师必须对如何定义这种新哲学负起责任。我们需要一代‘哲人工程师’,他们既要精通算法,又能够洞悉关乎社会正义的哲学,才能保证‘历史发展的弧线弯向正义’”。
 
  回到现实中,我国网民的规模之大有目共睹,根据调查,对数字环境接触较少的老年人和低文化人群,对网络环境的态度往往比其他群体更为“无知无畏”。因此,许多学者认为,尽量打开算法的“黑匣子”,让算法在社会领域中变得更加透明显得迫切而重要。
 
  2022年3月1日,《互联网信息服务算法推荐管理规定》正式生效,为有效应对算法不合法或不合理使用导致的诸多问题,《管理规定》中提出了“算法备案”的新方案,要求平台既要公示算法运行机制,也要提供删除或关闭个性化推荐的选项,保证用户的知情权和选择权。同时,平台不得设置诱导用户沉迷的算法模型,不能根据消费者的偏好、交易习惯等特征,利用算法在交易价格等交易条件上实施不合理的差别对待。
 
  作为我国第一部针对算法推荐的规章制度,《管理规定》恐怕还存在诸多需要完善之处,但至少从此刻开始,我们可以肯定,对于算法的“规范之网”正在编织成型。(文/记者王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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