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书抵万金

2022-04-02 17:58:00 来源:西部大开发杂志
  杜甫在《春望》中“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深切感受,想来现在的人们已是完全无法体会了。如今,手机、电脑、电话,短信、微信、视频比比皆是,随时可以互通信息,交流思想。但我们在参加襄渝铁路建设的那个年代,通讯手段极为落后。全连只有一台手摇电话座机,还是条军用专线。它完全靠话务员人工拔插销、插插座,才能接通被呼叫单位。你就是想发份电报,也只能自己先拟好电文,再辗转委托连里的“上士”或通讯员,到远在七、八十里外的安康县城拍发。因此,书信往来就成了我们与远在西安的父母亲朋联系的唯一手段。现在,虽然手写书信渐渐地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但现代通讯信息,却永远也代替不了“见字如面”的远方来信,永远也代替不了当年我们拆阅家信时的幸福、喜悦和情感冲击。
  盼家信,想爹娘,是伴随我们近三年“三线”时光的重要情感生活。
 
  “儿行千里母担忧”。当年,我们在参加“三线”建设期间,但逢有塌方洪水、战友牺牲或缺粮断顿的消息传到西安,就会引起家长对自己未成年孩子的无尽担忧,必然会带来一波家里来信或邮寄食品包裹的高潮。那时,收到家信的同学大都兴高采烈。没收到信的同学却难免流露出羡慕和失望的神情。好在我们往往是一人家里来信,大家共同分享;一人收到包裹,大家分着解馋。这种分享现象不仅我们连存在,在兄弟连队也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生活方式。比如,距5806部队一中队学生二连驻地不远的汉江畔,有一块硕大的礁石,能容下十几个人同时在上边逗留。它成了二连战友洗衣服的晾衣石和洗澡的“更衣间”。同时,它也是同学们读家信、思故乡的聚会地点。战友中每逢有人家里来信,大都会在饭后工余,约上三五个要好的同学,坐在这块礁石上念读家信,大家一起分享亲人的问候,了解西安的情况,排遣想家的心绪。有时读到动情处,念信人和听信人会从低声抽泣到放声大哭。久而久之,二连的同学称这块石头为“想妈石”。
 
  在“三线”时,我连通讯员王世义按规定每周才到团部领取一次包裹信函。由于从西安寄来的包裹较多,一周下来也积攒的有百十多斤重。远里没轻担。十多里的山路,累得他不停的把挑包裹信件的担子从左肩换到右肩。他知道同学们盼望家信急切,路上就一刻也不耽搁的往回赶。往返几十里山路往往要用近一天时间。大家每当看到我连通讯员王世义挑着信袋包裹从团部归来,都会老远的就打招呼:“世义,有没有我的信?!”“世义,有没有我的包裹?!”我也是每次询问,每次失望。因我家兄弟姊妹多,被抄家后我父亲被停发了工资。所以,在“三线”期间,我从来没有收到过一封家信,从来没有接到过一份包裹。慢慢的,我也就断了这份念想。
 
  我连一班班长毕建顺是个独生子女,与我同为山东籍老乡。一次,他的父母从西安给他寄来了两斤青岛产的高粱饴糖。在那时,这绝对是高级食品(“文革”期间食品匮乏,有高级点心、高级糖之说)。他拿到包裹后二话没说,邀我躲到江边的一个山坡后面,你一块儿,我一块儿,不知不觉的一会儿把二斤糖果吃了个精光。吃完后我俩咂摸咂摸嘴儿,还觉得意犹未尽。
  最令全连轰动的一封信,是1972年秋天,班长刘安利收到了一封来自西安、已分配到商业系统工作的一位女同学的一封情书。这封信的末尾写着“让我们的爱情火焰燃烧,燃烧,再燃烧”的词句。当时,全连同学生死与共,人际之间没有什么隐私可言。刘安利同学也像收到其它家信一样,在同学中间公开的读了出来。这封情书的内容一下子击中了大家的兴奋点。
 
  那年,同学们多数已满18岁,个别同学已迈入了19岁的门坎。正处于青春萌动期。对异性已开始有了追求与渴望。只是饥饿和劳累压抑了大家的青春欲望。这封信无疑是一副兴奋剂。“让我们爱情的火焰燃烧,燃烧,再燃烧”成了同学们一时的口头禅。过了一段儿时间,这段话演绎成了同学之间的一种问候语,见了面总不免说一句“燃烧,燃烧,再燃烧!”
 
  大约是在1971年春节前夕,可能是西安有关“三线”学生的负面传言过多,抑或是为了防止我们在离家后的第一个春节来临之际,思家乡、想爹娘的情绪难以控制。于是,我连指导员有意安排炊事班班长张友学,于赴西安采购期间,深入厂区街坊,向学生家长正面宣传襄渝铁路建设的大好形势,引导家长给子女写家信,鼓励自已的子女安心“三线”建设,积极争取进步,努力锻炼成长。与此相呼应,我们全连同时也开展了一次写红色家信活动。当时连里还是尊重大家的通信自由的,想写些什么没有具体要求,写什么内容也没人检查。写好后贴上八分钱的邮票,交给连通讯员统一寄发。信寄出去后不久,很多同学纷纷收到了从西安寄来的家信。这些来信大多是鼓励子女为国争光,为“三线”建设出力和听领导的话,注意自身安全之类的话。对此连指导员及时抓住这次极好的思想政治工作机会,把有些同学家信中的豪言壮语摘登到了连里的黑板报上。把不少信中鼓励子女的话,在全连晚点名大会上进行了宣读。这批家信极大地鼓舞了同学们的斗志,振奋了全连克难攻坚的士气,但也不同程度的勾起了不少同学的思乡情怀。
 
  我连三排还住在乌家祠堂的时候,一天傍晚,有个同学高兴的为大家念家里的来信,当念到西安的家境,弟妹的情况,在校其它同学分配到工厂工作的情形和父母对儿子的思念时,这位同学不禁的啜泣了起来。这时,思乡念母之情深深地感染了大家,一开始有人默默地抹眼泪,继而更多的人小声抽泣,后来慢慢的全排同学放声大哭。事后,我们排还受到了连指导员的严厉批评。
 
  5851部队一中队学生四连韩小雷同学在回忆文章中说,“自从我在西安挥手告别了亲人,来到襄渝铁路建设工地后,几乎每星期都能收到家里的信件,我也按时给家里回信,哪怕就一句话。1973年,当我穿着一身破破烂烂回到家里时,拿出厚厚的一沓信件交给父母时说,我回来什么也没带,只有这些信是我在‘三线’最珍贵的东西,它陪伴我渡过了我的青春岁月。父亲同时也拿出我寄给家里的信件,每一封都保存的象刚刚收到一样。父亲对我说,能活着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活着就是胜利。父亲又耐人寻味的说,你知道吗?为什么给你写那么多信,只要你回信,哪怕是一张白纸,我们就知道你还活着。”当时,在韩小雷父子心中,家书成了联系亲情、掌握生死吉凶的唯一信息来源。
  我们在参加襄渝铁路建设期间,虽然盼家信望眼欲穿,思父母泪水涟涟。但谁也没有撂挑子,谁也没有闹情绪,谁也没有耽搁一天的正常施工。大家默默地把这份情感深深地埋在心底,以坚强的意志,高度的忍耐,以舍小家为大家的宽广胸怀,每天坚持抡镐挥锨,高擎风枪,无怨无悔地投入到紧张的施工劳动之中。
 
  当年,同学们是收家信容易,复家信难。大家对唐代诗人张碣的“故乡朝夕有人还,欲写家书下笔难”的诗句深有同感。复信时,生怕遣词造句拿捏不当,会引起父母亲人的担忧猜想。多少年后,我还写了几句顺口溜,以抒发当年读写家信的复杂情怀。
 
  我有一个名字叫学兵,
 
  都写在一页页家信中。
 
  母亲问儿可安好?
 
  儿却不敢言实情。
 
  刚写下“妈妈放心,儿不饿”,
 
  怎奈饥肠就传来辘辘声。
 
  “不用牵挂,儿不冷”,
 
  抬头望雁阵往南行。
 
  才说“不苦,不累,没险情”,
 
  忙撂下笔,
 
  又往塌方危崖上冲。
 
  家书件件如战鼓,
 
  嘱儿为国立新功。
 
  战备施工比山重,
 
  别把家事放心中。
 
  把一封封家信珍藏起呀!
 
  “当作药引,疗伤情”。

       (文/王凯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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