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炉空山静

2022-02-25 15:50:29 来源:西部大开发杂志
  因事回到久违的老家陈炉古镇。
 
  初冬,天空一碧如洗,棉花一样的云朵一团团、一朵朵,路上行人寥寥,唯有自己的脚步声相伴左右。一个人轻咳着走过窄窄的小巷,鞋的跟和地面撞击在一起,发出“咚咚”声音,继而传来一连串回声,空灵、悠远,人的心好像也变得空荡荡的。
 
  路边有一户人家,大门洞开,门楣处有一块匾额,写着“诗书传家”四个大字。木质匾额经过岁月洗礼,早已变得斑驳不堪,上面的细纹清晰可见,如同一张丝网。一位戴蓝色手帕的老妇人,独自坐在空空的院子,消瘦、衰老;脚下有一只白猫,清瘦、干净。阳光很好,老人微闭双眼,坐在竹椅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那只猫也蜷缩成一团,一副慵懒的样子。大地仿佛沉睡了,世界寂静无声,眼前的景象如同一幅油画,静止不动。暖暖的光线下,老妇人脸上的皱纹如沟壑一般,纵横交织在一起。时光静静流淌,我甚至可以听到老妇人和白猫的呼吸声,一高一低,一粗一细。
 
  继续向山顶走,弯弯曲曲的路面由匣钵铺成。匣钵是焙烧瓷器的容器,反复使用后破裂报废,家乡人常用来铺垫路面。因为颜色、大小、形状各不相同,那些碎裂的匣钵需要重新组合,有美感的工人常常会组合出一幅幅绝美图案,盛开的莲花、荡漾的水波、四方围城,观之赏心悦目,踩之如履平地。
 
  小路两边,挡有矮矮的陶罐。陶罐里的花朵早已枯败,干枯的枝条和叶片在北风中摇摆。一只麻雀站在陶罐边沿,身体像毛茸茸的小球。麻雀不是候鸟,不用去南方越冬,到了秋季开始存储能量,身体由轻盈变得圆润,体能也随之下降。此时,我已经离它很近,可它仍然没有飞走的意思,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陶罐、枯枝、麻雀、我,一切都沉入深深的宁静中,就连我的脚步声,也悄然凝冻。
 
  到了北堡子,新建的庙宇立于最高点,雄伟挺拔,正殿、配殿组合在一起,显得气势恢宏。只是那些红红绿绿的雕梁画栋,和周围的颜色形成反差,显得有点突兀。阳光下,建筑物拖着长长的影子,除了我,四周再无他人。站在山顶,俯瞰整个小镇,庭院、道路、树木尽收眼底,全都一览无余,远处的行人凝结为几个小黑点,正在缓缓移动。大地起伏,山丘凝碧,云朵形成的暗影,正温柔地浮过村庄,漫过沟渠,爬过山脊,最后移向天边。
 
  冬天的小镇是灰色的,山峦、田地、沟壑一律灰扑扑的。一座瓷窑烧得正旺,蓝色青烟像柔软的绸缎,软软地从烟囱跑出来,再轻轻飘荡到空中,慢慢变薄变轻,直到像一层薄纱,覆盖在对面山顶,轻柔、缥缈。
 
  走出庙宇大门,转过一个大弯,来到庙宇背后,那里杂草丛生,有些地方还没有来得及建设。裸露的泥土下,露出残破的瓷片,瓷片镶嵌在泥土中,用手指轻轻一拔,一小块瓷片掉了下来。放在手心细细端详,是碗的一部分,因为在泥土中埋藏了数百年,白釉微微发黄,显示出岁月痕迹。椭圆形瓷片上有一朵兰花,区区几笔,典雅高洁又栩栩如生的兰花跃然瓷上,不禁暗暗赞叹瓷工精湛的技艺。
 
  故乡1400年陶瓷烧造历史,以瓷的形式萦绕于地下,散发着浓浓的文化气息,一旦重见天日,总引得世人啧啧称赞。那年中学操场扩建,挖出了大批宋代耀州瓷,曾经轰动一时。雨季山体滑坡,碎瓷片、碎匣钵也会被冲刷出来。
 
  小镇人惜物,碎瓷片、碎匣钵大有用途。北方窑洞是拱形的,顶部砖块之间有缝隙,建筑时需要用小材料填充,破碎的匣钵、瓷片是最佳选择。碎匣钵还能用来铺路,一点也不浪费。如今,文物收藏风行,那些深藏于地下的瓷片成了抢手货。
 
  一个人坐在石板上欣赏捡来的瓷片,天朗气清,草木肃立,四周一片寂静,思绪一会回到过去,一会来到眼前,时光交错,恍如隔世。不知何时,院子里那位老妇人悄悄来到土堆前。她佝偻着腰,用苍老的手指从土坡抠瓷片。过了片刻,她走到我面前,摊开手掌,里面有两块瓷片,她微笑着,示意送给我。我忙说:“不用,我有,您看!”说着,我指着脚下的瓷片。老妇人笑了,脸上有一种常年不曾交际的僵硬,她颤巍巍地将瓷片递给我:“拿上,送给你们城里人做个纪念。”离开家乡几十年,人到中年,乡音发生了变化,老妇人竟然把我当成了外乡人。然而,未等我开口说明情况,她已经走了,那顶蓝色手帕消失在土堆处。而那两块带有她体温的瓷片,擦拭得干干净净,此刻正静静躺在我手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一瞬间,我竟有点感动,感动于那位老妇人将珍贵的瓷片分享于我,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山顶又一次陷入寂静,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仿佛一抬手就能将这静谧击碎。置身空山,心灵慢慢回归纯真与安宁,世间烦恼与纷杂全都抛诸脑后,我爱这空空的山,也爱这静静的山。(文/侯美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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