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超岭下的守夜人

2022-02-25 15:00:11 来源:西部大开发杂志
  夜幕缓缓降临,不动声色。我逆着车流,在昏黄车灯组成的回城车流里驶向黑夜,也驶向采访地。同一条路上,他们也曾来来往往,无数次人间逆行。——题记
 
  古屯兵场上空的风
 
  从城区开车半个小时,一路往西北十来公里的地方,就是杨凌与扶风的交界线。1057米长的马超岭特大桥,是杨凌与扶风的连接点。桥南头靠西,杨凌新修了一座青砖四方城楼,作为对蜀汉名将马超的纪念遗址。
 
  马超是汉末三国时期的名将,蜀汉建立后,曾官至骠骑将军、斄乡侯,是距此地不远的毕公村人、汉伏波将军马援的玄孙,也就是第五代孙。据传,东汉末年,马超曾在此地名为茂陵山的地方屯兵驻扎,这地方也因此得名马超岭。
 
  马超岭特大桥南北横架于三畤原之上,桥下小湋河无声流过,冬日的塬上草木萧瑟,满目昏黄。时值三九,正是隆冬时节,深蓝的天幕,半轮薄月高挂,更显深冬寒冷。由于地处两塬夹峙地带,马超岭犹如坐落在一个巨大的风筒里,从北吹来的风穿塬而过,风里有着泠泠的金石气,犹如马超当年训练部下出操、搏斗时的兵戈相击之声。
 
  此刻,行驶在新通车不到两三年的大桥上,四野无人,寂阒无声。桥的北头是邻县扶风县的值守点。我犹如夜幕下的隐侠,在苦寒风高之夜探寻千年前马超及其属下的行踪。
 
  鼓荡着刺骨寒意的冷风夜,站在马超岭城楼书墙下,明月清辉遍洒四野,我思忖着,这样一个濡染着将军豪气的地方,该会是怎样的一群人在驻守?
 
  桥头守夜人
 
  远远地,一群人守在卡口。执勤马甲上的反光条闪着冷冷的光。
 
  这里是位于杨陵区五泉镇的上湾村,与马超岭下的茂陵村相邻。上湾村在塬上,地势较杨凌城区高一些。杨凌的地貌较为特殊,北高南低,马超岭一带恰巧坐落在最高地带。如此特殊的地理位置,也意味着温度会比城区更低。白天出太阳时都在刮风,阴天的时候,风大得能把帽子吹跑。尤其到了夜间,温度会更低,常常都是低于城区五度左右。在这个地方值守,得有抗风能力。
 
  卡点距离马超岭大桥1800米,之所以选择此处,一是离村近,水电有保障;二是风力稍小些。2020年疫情初起的时候,由于没有经验,有关部门将岗点放在了桥头,据说,风刮起来的时候,人根本就站不住。即使有了上回的经验,这次将执勤点南移了1800米,中间扎上了硬隔离,可北风依然刺骨。
 
  我到达卡点的时候,已是月上柳梢,执勤人员个个头上捂着带护耳的棉帽子,脚上穿着棉鞋,连卡点上设置的雨棚四角都绑了水泥墩子,怕被风刮倒,“太冷了,不戴棉帽子,耳朵会冻掉。”一位戴着口罩的执勤人员下意识地跺着脚跟我说,说话时,嘴边哈出袅袅白气。
 
  作为从北进入杨凌的北大门,马超岭大桥岗点肩负着切断北向输入病毒的艰巨使命。从这里进出的,除了来往于杨凌和扶风县的上班族,更多的则是进入杨凌运输饲料生产原料、生猪、蔬菜等生产资料的大型保障车。这些车辆中既有外省来的,也有本省其他市区的,大型车辆的查验是这个卡点最主要的检查对象。在我采访的十分钟内,正值运输车辆高峰期,不少于五六辆悬挂着“民生保障”字样的卡车隆隆驶来,车子行驶惯性带起的风,让雨棚的角不断倾斜又复正。
 
  “现在大家的意识都已经提高了,非必要不进入杨凌,能进来的都是必要保障车。不像12月刚执勤的时候,一天五六百辆车,因为手续不全劝返的就有上百辆。现在好了,大家都知道要带手续,每天能通过三百多辆,劝返的车也只有四十多辆左右。”今天中班的带队组长叫方亚科,是位1982年出生的小伙子。敦实的身材,笑眯眯的双眼,隔着口罩都能感受到他乐观的心态。我注意到,在两个小时的采访中,方亚科丝毫没有抱怨情绪,似乎执勤本就是生活中一件挺正常的事。
 
  2021年12月20日,杨凌示范区开始对区内的主要进入路段进行了分配和布置,确定两站八口为杨凌切断新冠肺炎疫情输入感染的重要卡点。方亚科和大多数人一样,是通过单位的电话或者微信得知的,事情紧急,来不及给各单位下发借调文件。接到任务,方亚科和全区所有的抽调人员一道,分别从各自原单位迅速奔赴新的工作地点。
 
  而那个时候,由于事发突然,人员到了岗点上,但保障远远没有跟上。没有热水,甚至执勤点连现在这种薄薄的雨棚都没有。12月25日,凌晨四点飘起了雪,到了六点的时候,白雪已经覆盖了大地,执勤人员依然在风雪中坚守,因为那个时候是车辆进入杨凌的高峰时期。查验、讲解政策、劝阻或者放行,超负荷的运转加上天寒地冻,让方亚科印象深刻。那个雪夜,在马超岭这样一个过风道上执勤,风大雪大,很多队员冻得来回小跑着取暖,也依然忍不住哆嗦。尤其那时候还没有带军大衣、穿棉鞋的意识,刺骨的冷几乎成为这个团队二十个人的集体记忆。
 
  和杨凌其他九个卡点一样,这个卡点从2021年12月20日开始设置,一直到现在,坚持在岗执勤整整二十三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四组三班倒。白班从早晨八点到下午两点,中班是下午两点到晚上八点,晚班则是晚八点到第二天早晨八点。卡点远离城区,也是所有执勤岗点里离城区最远的点,执勤人员基本都在城区居住,如果夜班交接班放在零点,意味着基本上十一点半就得从家里往卡点赶,接了班的人等到家也都凌晨一点了,既不安全也影响家人休息。
 
  于是,卡点就把值班分成四组三班倒,每个班五个人,由杨陵区科级干部带队,接续轮值,基本上也就是每组四天轮到一个夜班。夜班执勤,寒冷、饥饿、无法休息,即便是到了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最多只有两三辆车通过,也依然得坚守在岗位上。顶多是两人一班换班,到帐篷里小坐片刻,喝喝水、取取暖,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一辆车都不能放过。
 
  寒夜里的温暖
 
  对于方亚科他们来说,查验每辆车的48小时核酸检测报告、通行证、健康码、行程码、测量体温,并对每辆车进行登记,以确保及时溯源,是他们每天对进入卡点的车辆必须履行的检查手续。在这期间,要重点排查从中高风险地区来的车辆,这些车辆原则上一律劝返,除非有物资保障通行证。来往杨凌、扶风县上班的车辆,也是严格执行48小时核酸检测报告、健康码和行程码、测量体温。周围茂陵、上湾等村的村民出行,则必须查验身份证。通过这样严格的检查措施,以确保不漏一辆车、不漏一个人,做到万无一失。好在,很多人理解这样的卡点查验,大家的配合率比较高,很少有因为手续不全而发生争吵的情况。
 
  方亚科带领的这个组里,队员的年龄从六零后到九零后不等,除了年轻的九零后没有结婚,其他的组员都是上有老下有小。问起家里的困难怎么办,方亚科笑笑说,克服嘛。采访中才得知,爱笑的方亚科一接到任务,先想到火速安排孩子。他的两个孩子一个上初中,一个刚三岁,爱人在银行上班,平常工作也很忙。大孩子拜托同事负责接送,同事忙不过来的时候,请孩子老师给帮帮忙,二宝则托付给父母。而那位最年长的六零后,父母都已经九十岁高龄,自己执勤,只能委托家里人照顾两位老人。
 
  说起值守中让方亚科他们感动的事,除了来自社会各方的爱心捐赠和慰问,还有执勤中很多司机自发的那一声声“穿厚点”“多保重”,这些不同口音的叮嘱让这个寒冷的冬天格外温暖。顺带着,他们也会叮咛一句,“开慢点”。周围的群众经过卡点的时候,也都主动和他们叮咛几句,对他们的严格值守表示理解,“就要管得严,要不然疫情就结束不了。”这些出自老百姓口中的朴素话语,也让方亚科他们感受到被理解的宽慰。
 
  病毒这个看不见的敌人,在这个冬天,让素不相识的人们在这样一个寒冷的路口成为彼此守护、彼此取暖的人。这份温暖,在方亚科看来,是他们坚守的点滴动力。
 
  说起社会各界送来的爱心餐,方亚科说到这样一件事。从他们到达这个执勤点的二十多天里,几位爱心人士总在每晚的十一点到一点之间给他们送来蒸饺和麻食。蒸饺是事先蒸好的,送到岗点,用随车携带的煤气罐和锅具稍稍加热,执勤人员就能吃上热乎乎、香喷喷的美味夜餐。领头的送餐者五十多岁,听口音是揉谷镇人,每晚都会带着他的团队在这个固定时间点出现,一晚是蒸饺,下一晚肯定是麻食,从未间断过。起初还以为只给方亚科他们这个卡点送,毕竟这个卡点离揉谷镇近,后来才知道,这个小团队一直坚持给全区所有卡点轮流送餐,每晚不断。问起来,是不是区上哪个单位安排的,送餐者说,没有人安排,是自发自愿来送的,不忍心看着他们执勤如此辛苦。
 
  每个临近零点的夜晚,手捧着热乎乎的蒸饺或者麻食,又冷又饿的执勤人员心存感激。有这样的群众,又何谈值守辛苦?
 
  坚守的意义
 
  采访至此,也才四五十分钟,可寒冷依旧让我数次倒手也握不住录音笔。事先知道要来这个偏远的地方采访,我换上了家里最厚的冬衣,此刻依旧犹如置身冰窟。从北边吹来的风,小刀似的刮过额头和手指,身上的厚冬装变成了薄纸片,连我也忍不住跺起脚来。一位执勤人员告诉我,那个雪夜,有位队员倒了一纸杯热水忘记喝,早上发现,竟冻成了一坨倒不出来的冰块,到下午都纹丝不化。
 
  我问他,有没有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方亚科说,既然安排到这个点,就得坚持。局里抽调了一部分人到各个执勤点,其他没有执勤任务的同事,除去日常办公,每天都在坚持巡查停业的文化娱乐场所,确保这些场所不开门。局里也来问过要不要调换,一想到大家都在坚守,压根儿也没人可换,就都咬咬牙各自坚持了下来。再说了,不论换谁都得从头克服各种困难,重新适应工作要求,麻烦。
 
  方亚科组的五个人里,水务局、交警队、民政局等部门都是这样的情况,大家都尽力坚持着,有困难自己克服,不给单位添麻烦。
 
  采访结束的时候,告别执勤人员,钻进车里,手脸已经冻得麻木。
 
  此刻,我打开录音笔整理素材,无意间听到一段录音:音频里,呼呼的风声中,是我打开车门的声音,我嘶嘶如蛇吐信般哈气,我搓手暖手的声音,以及我深深地吸气声。这段录制了我寒冷状态的音频,估计来自于我冻僵的手指的误操作,这个巧合诚实地还原了马超岭的奇冷。而录音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多。我想,到了夜间,一定会更冷。
 
  坐在电脑前,想起返回的路上,望着逐渐明晰的城市轮廓,一幢幢高楼窗户里透出的灯光犹如火树银花,那一刻,我明白了,他们坚守的意义所在。
 
  窗外,夜色如墨,音箱里是那首熟悉的《三国演义》片尾曲:
 
  黯淡了刀光剑影
 
  远去了鼓角铮鸣
 
  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孔
 
  淹没了黄尘古道
 
  荒芜了烽火边城
 
  岁月啊你带不走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
 
  李慧,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现供职于杨凌融媒体中心,出版散文集《樱桃鹿》。(文/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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