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外教培:身处漩涡中心

2021-09-08 15:08:13 来源:西部大开发杂志
 
  与如今铺天盖地宣传的高调行为不同,曾几何时,校外教培是作为学校教育的有益补充而出现的。“补充”便意味着不占据主导地位,直到学而思、51talk、猿辅导等培训机构的广告轮番出现在小区电梯里的电子屏上,在线教育广告植入到每一部热播电视剧当中,“名校师资”“大礼包”“免费试课”……混迹在商品橱窗里一起被打包售卖,我们突然意识到,“补充”的角色早已不能满足校外教培机构的“胃口”,似乎成长为消费者耳熟能详的“大品牌”才是其目标……
  
  “教育焦虑”
  
  有关教育的讨论从未停止过,近几年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4月11日,演绎“小升初”阶段家庭故事的电视剧《小舍得》在东方卫视、央视八套和在线视频网站爱奇艺同步播出,开播当天,《小舍得》便拿到了“收视率破1”的好成绩,12天后又占据了同时期新剧的收视率第一的位置,据统计,光是微博热搜话题,《小舍得》就上了100多个。
  
  究其原因,不外乎《小舍得》大胆探究了诸多育儿剧中都没能触及的校外教育现状,而仅在这校外辅导的“冰山一角”里,无数被“教育焦虑”裹挟的家长与学生却在“虚构”的电视剧中看到了自身的“真实”处境……
  
  教育焦虑正在蔓延,这一点没有人可以否认。早在2018年,智课教育联合新浪教育围绕社会环境、教育资源、家庭关系及父母成长等四个影响中国家长教育焦虑的维度进行了网络问卷,发布了《中国家长教育焦虑指数调查报告》(以下简称《报告》),《报告》显示,68%的家长对孩子的教育感到“比较焦虑”和“非常焦虑”,仅有6%的家长感到“不焦虑”,而家长最焦虑的年龄段则集中在幼儿和小学阶段。
  
  家长对于教育经费的可接受度亦同时在《报告》中被提及,调查中,近半数家长可接受的教育花销为家庭收入的40%,三分之一的家长主张教育费用应当在家庭收入中占20%及以下。
  
  校外教培支出已经严重影响许多家庭的正常消费,但即便如此,为孩子的教育花钱依然是中国消费者最不会犹豫的事。
  
  2019年时,腾讯新闻·企鹅智库联合趣头条面向全国网民,特别是广泛区域的中国学生和家长群体进行了专业的调研分析,发布了《中国商业教育辅导市场消费力报告》。这份报告从2万多个中国家庭的反馈中揭示了从早教到中小学阶段,中国商业教育辅导市场的需求特征和潜在消费方向。
  
  从报告中,我们不难看出,子女教育消费是不少中国家庭消费支出中的“大头”。《中国商业教育辅导市场消费力报告》显示,学前和中小学教育阶段,中国家庭的教育支出占家庭支出的20.6%;更有14.6%的家庭,教育支出占比甚至超过了家庭支出的50%。
  
  有趣的是,2019年9月发布的《中国商业教育辅导市场消费力报告》曾预测2019年全国课外辅导市场收入将达到4751亿元,2021年预计超过5600亿元。而中国教育学会于2020年1月发布的《中国辅导教育行业及辅导机构教师现状调查报告》不仅证实了课外教育需求造就了千亿级产业的收入增长,并且公布了其具体数字——2019年我国中小学辅导机构市场规模已超8000亿元。
  
  疫情之下火起来的线上教育更在2020年推进教育市场进一步扩大。2020年4月,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3月,我国在线教育用户规模达4.23亿人,较2018年底增长2.22亿,占网民整体的46.8%。
  
  2020年7月,在中国人民银行发布的《城镇储户问卷调查报告》里,被问及未来3个月准备增加支出的项目时,29.8%的居民选择了“教育”。
  
  教育市场的逐年扩大,使得家庭在子女教育上的投入不断增加,而另一方面,个性化、多元化教育需求涌现,校内教育显然已不能满足诸多家长对孩子的培养需要,而此时,校外商业教育恰到好处地提供了更为广泛的细分教育服务。
  
  但在我国,校外商业教育更像是一把双刃剑,与活跃的教育市场一起席卷而来的,是产业化之下的教育焦虑。
  
  “披着老师外衣的销售”
  
  “你来,我培养你的孩子,你不来,我培养你孩子的竞争对手”,这句贴在某课外培训机构的著名广告标语,被认作是教育焦虑的起点。毫无疑问,这句准确抓住中国父母的内心格局的广告语,为教育市场带来的“斐然成绩”是有目共睹的。
  
  据初步测算,发展到2021年高峰时期,辅导老师这一职业的从业人员规模已扩张到10万左右。2020年7月,人社部联合国家市场监管总局、国家统计局发布的9个新职业中,就包含了在线学习服务师,即运用数字化学习平台(工具),为学习者提供个性、精准、及时、有效的学习规划、学习指导、支持服务和评价反馈的人员。
  
  作为伴随校外教培与在线教育而诞生的“新职业”,辅导老师承担着紧密连接学生和家长的角色,在在线教育飞速发展的时间里,为机构扩张承担着不容忽视的职责。
  
  热文《从被抢到被裁,辅导老师有多难?》中这样描述到:“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持续接收、回复家长和学生的消息,辅导老师举一己之力架起了在线教育机构与用户之间沟通的桥梁。辅导功课、运营社群、推动续报……身兼多职的辅导老师在在线教育的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虽是在线教育与校外教培行业中的关键一环,但在业内,辅导老师们这一群体却被看作是“披着老师外衣的销售”。
  
  在采访中,许多辅导老师描述了自己的工作状态——为了卖课,他们往往承担着非常细化的KPI(关键指标业绩考核),被考核的“过程数据(达成最终目标前需要完成的运营数据)”渗透到每天工作的点滴之中。为达成KPI,他们会被培训着“标准化”的语言与行为,需要有精心打磨的话术与剧本,更有甚者,还会互相在家长群中扮演“托儿”带节奏以活跃气氛。
  
  基于此,这一行衍生出了特有的“黑话”:比如,先用低价吸引家长,再说服他们报暑期班,这个过程叫做“转化”;从正式开课起,辅导老师的“高转期(高峰转化期)”就开始了;辅导老师以个人账号假扮家长进入到家长群,被称作“鼓励师”,即扮演“托儿”……还有打单、关单、追单等各种外行难以理解的“行业黑话”。
  
  而这些“标准化”的动作背后,是辅导老师沉重的KPI。辅导老师的工作时间一般集中在13点到22点,但多数辅导老师表示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基本上很少在23点前下班,高转期间更是需要加班到0点以后,而到家往往都是后半夜了。
  
  转化、续费是最重要的“结果数据”,除了这些,辅导老师还会面临各种各样“过程数据”的考核。过程数据包括每天给家长发送的微信数量、和家长沟通的频次等。如果前期转化不好,辅导老师便会在过程数据上被严格要求,包括加班打电话、联系家长催单等。
  
  一些辅导老师表示,不能完成“转化”的辅导老师,甚至会被统一集中起来,带到单独区域工作,“就像上学时老师将成绩不好的学生集中领走去补习,非常令人尴尬。”更有甚者,会被带走要求重新培训。
  
  对于辅导老师而言,“数据”不但决定着其薪资待遇水平,更直接影响领导的态度,“如果业绩完成得好,领导会在工作群里表扬,业绩不好,也会直接被挂出来。”
  
  在成为辅导老师之前,多数求职者被其高薪吸引。在一些新一线城市,做辅导老师的应届毕业生在业绩好的状况下月薪最高可达2万,对于初入社会的年轻人,这无疑是一份巨大的诱惑。正因如此,尽管带有一定的销售性质,许多求职者也表示可以接受。
  
  在在线教育与课外辅导庞大的市场规模加持之下,辅导老师也一度成为就业市场上最“热门”和“抢手”的职业。
  
  2020年3月时,猿辅导和作业帮先后表示面向社会开放超10000个就业岗位,其中包括辅导教学等职位。为了给2021年的暑期大战储备充足的辅导老师,许多在线教育企业在2021届校招中再次开放了大量辅导类岗位。
  
  许多不明就里的求职者真正入了行才发现,销售才是辅导老师这一职业的主要职责,于是,高流动性成了庞大招聘量的潜在动因。有业内人士曾表示,一家在线教育机构的辅导老师每半年就会“大换血”一次,能够吸引辅导老师留下来的重要原因之一依然是高薪。
  
  而辅导老师的超时长工作,不但侵蚀了从业者的生活与社交空间,其不健康的作息与高压的工作环境也是很多人选择离开的原因。
  
  但无论是留下,还是选择离开,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教培行业因种种乱象受到的政策监管正越来越多,而留给辅导老师的空间也越来越小,为了“活下去”,各大机构都在进行大规模的人员精简,很多应届生甚至面临着刚就业便失业的窘境。
  
  “逐利的资本”
  
  被商业化与产业化裹挟的校外教培领域,最令人揪心的,不仅仅是辅导老师沦为销售的角色,在家长和学生的普遍焦虑之下,课外补习这块“肥肉”很快变成了资本的红利和风口。
  
  数据显示,早在2018年,教育行业已有272家上市公司。2020年,中国基础教育在线行业融资额超过500亿元,这一数字甚至超过了行业此前10年的融资总和。
  
  资本加持之下,校外教培疯狂扩大规模:2020年,猿辅导员工规模已超过4万人;字节跳动旗下的大力教育在正式进入教育行业两年后,员工规模便超过了1万人;截至2021年3月,作业帮的员工规模已达35000人……
  
  无论线上还是线下,资本驱动之下,培训机构们普遍采取商业化营销模式,做广告、拼低价,甚至用收来的学费做投资,更有甚者,还会采用“打白条”“教育贷”等金融手段促销、吸引学员,营销手段从校外教培蔓延至职业教育行列……
  
  一面“跑马圈地”,打破正常业态,加速中小机构迅速倒闭的风险;一面做广告、推“名师”,将“超纲”和“唯分数论”进行到底,教育焦虑普遍蔓延开来。
  
  在被汹涌资本催熟的行业当中,诞生了困在系统中的外卖员、快递员、司机……如今或许还会有辅导老师的“一席之位”。无处不在的广告令家长产生教育焦虑,辅导老师保证学生的“转化率”和“续报率”,机构估值寻求上市变现,从而扩大市场占有率……这样的大环境之下,即便最终会提高学生成绩,却是无形中扩大了教育的不公平。
  
  汹涌的资本带着校外教培在教育抢跑的大环境下塑造出庞大的“应试机构”,之所以称其为“应试机构”而非“教育机构”,是因为逐利的资本丝毫不会考虑学生的教育心理需求,遵循严格的教育规律也很难不成为一场空谈。
  
  资本具有逐利性,教育资本化与教育的公益性无疑是相悖的,在很多教育专家看来,正是资本的逐利性使得资本化之后的校外教培乱象频出。
  
  自媒体光子星球在其热文《在线教育,该下课了》中写到:“教育应是严肃的,特别是对于K12(学前教育至高中教育的缩写,普遍用来代指基础教育)以及学前教育来说更应是如此。成人教育的对象有独立思考能力,有承担决策后果的能力。而对于尚未形成完整世界观的未成年人来说,老师和机构的每一个动作都可能改变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
  
  5月2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开会议审议《关于优化生育政策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的决定》,其中提到,推进教育公平与优质教育资源供给,降低家庭开支。
  
  这恐怕可以被看作是教育行业转型升级的风向标,通过教育改革减轻民众负担成为优先性极高的政策性选择。
  
  6月15日,教育部宣布成立校外教育培训监管司,其主要职责包括承担面向中小学生(含幼儿园儿童)的校外教育培训管理工作,拟订校外教育培训(含线上线下)机构设置、培训内容、培训时间、人员资质、收费监管等相关标准和制度并监督执行等。
  
  7月13日,教育部发布《深入推进课后服务 支持探索暑期托管 切实发挥学校课后育人主渠道作用》,将确保今年秋季开学后实现义务教育课后服务全覆盖。
  
  7月24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中提出,现有学科类培训机构统一登记为非营利性机构,学科类培训机构一律不得上市融资,严禁资本化运作。另外,校外培训机构不得占用国家法定节假日、休息日以及寒暑假期组织学科类培训。
  
  同时在校内外发力的教育新政策无疑给正在暑期档“摩拳擦掌”的校外培训机构泼来了一盆接一盆的“冷水”。
  
  6月10日,深圳市市场监管局开展代号为“利剑”的校外教育培训机构全市统一执法行动。
  
  6月24日,湖南省岳阳市统计局网站刊文,建议取消课外和网络辅导班,减轻家长的经济压力。
  
  6月27日,河南省多地教育局发布紧急通知,校外培训机构全部暂停营业。
  
  校外培训监管层层加码,也加剧了教育中概股股价的大跌——今年以来大部分教育股跌幅惊人,跌幅达70%左右。
  
  不参与校外培训的暑期令无数家长与学生感到轻松,但轻松之余,似乎也有些“无所适从”,毕竟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每天陪孩子上辅导班才是真正的“暑期档”,但或许正是这种“不习惯”,才标志着校外教培已经做好了走向“正轨”的准备。(文/王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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