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之行 顺应自然

 

　　人地关系是人与自然关系的最直观表现，是有关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本关系，也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战略选择和发展定位的重要前提。一般来说，人地关系相对稳定，但这不等于一成不变，人地关系的改变经常取决于自然环境大系统和长周期的变化，当人们顺应自然的变化所采取行动时，就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人类文明史上这种因地制宜、顺时而动的案例不胜枚举。

 

　　近几十年来，西北地区气候从暖干型进入向暖湿型转向的新周期与西部大开发的国策重合在一起。如果说在本世纪初国家制定西部大开发规划的初期，西北暖湿化的变化尚不明显的话，那么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西北这种暖湿化的趋势已成科学观察的定论。这种自然生态条件的变化将比任何人为的工程都要巨大而深刻。大环境这种前提条件的变化预示着事物和进程的拐点性变化，西部大开发从战略目标、发展模式、项目设计诸多方面都应该有所调整，这是一项涉及长远发展目标和结构性变化的国之大事，应该引起各级决策者足够的重视。

 

　　保护和修复西部地区的生态环境是西部大开发的题中要义，因为西部特别是西北地区的生态环境问题，既是导致西部地区发展缓慢的主要制约条件，也是西部地区复兴乃至崛起的基础条件。广大的西北地区处于中国内陆的纵深处，四面环山，远离海洋，长期以来因为大气环流所能带来的降水偏少，干旱与半干旱气候是其基本的特征。荒漠戈壁和黄土高原的沟壑峁梁景观是人们对西北地区刻板的印象。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治沙植树的大小工程为数不少，但收效甚微。人定胜天的想象力在干旱的气候面前总是受到了遏制。

 

　　根据有关气象数据统计，西北地区降水大约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呈现出逐年增加的趋势，从本世纪初至今，这种降水波动增加的趋势一直继续。2002年时，中国科学院施雅风院士就提出了我国西北地区从暖干向暖湿转型的判断，一些气候数值模型预测也认为，未来50年左右西北地区降水仍将持续增加，气候将持续变湿润，这种暖湿化的趋势将延续相当长的时间，至2050年西北地区均可达到丰水期水平。目前可以直接观测到的是，青、新、甘、宁、陕诸省每年的降水都在增加，例如西安地区的年降水量从过去的600多毫米变成了今天的900多毫米；新疆甘肃境内许多干涸了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湖沼地又开始重现碧波荡漾的景象，戈壁荒漠面积开始缩减，沙漠边缘外扩速度减缓，绿地开始增加。有关研究显示，黄土高原的植被覆盖度也在过去的20年间急剧增加.如1999年黄土高原的植被覆盖率为32%，至2013年增至59%，延安地区2017年植被覆盖度竟增加至81%，而森林覆盖率也达到46%。

 

　　这期间，国家制定的退耕还林、治沙种草的各项工程功不可没，但大自然周期律动带来的降水变化更显伟力，国家气象发布的《2017年全国生态气象公报》认为：2000年以来全国的平均植被覆盖度增加幅度为每10年2.3%，气象条件贡献平均为84%。

 

　　中国西北地区暖湿化的变化已成定势，这种变化的成因是什么？这种局部暖湿化的周期会有多长？这些仍是一个有待进一步探索和讨论的问题。根据中科院的一份研究报告:全球变暖驱动水循环加剧，可能是西北气候暖湿化的根本原因，水汽主要来自阿拉伯海和印度洋，随着北极变暖，来自北冰洋的水汽也在增加。在气流作用下，三个地方的水汽集中到西北，水汽输送加强，西北降雨增多。另外，作为世界第三极的青藏高原冰雪融化，无疑也将造成西北部分省份地表水和地下水量的增加，并进一步推动大气循环降水。专家普遍认为，西北转向暖湿，很可能是世纪性的，这个周期可能在百年乃至千年以上。

 

　　从上面简要的分析和判断可以看出，西北暖湿化是全球化气候变化大系统中的一个特殊局部效应。从全球大系统来看，气候变化的后果是人类面临的一场危机，我们正在接近一些千年未遇的气候临界点，无论是格陵兰岛和南极洲西部的冰盖融化，还是海洋热量的增加和海平面的持续升高，都是人类共同面临的世纪难题。有些学者的研究表明，全球变暖对我国的负面影响也将十分严重，随着海平面上升及海水倒灌，这将严重影响东南沿海城市的生产生活，而华北地区可能将因热风肆虐而变得不宜居住。另一方面，某些局部地区又有可能因祸得福，迎面碰到一些“危中之机”。西北暖湿化也会是一个有利有弊的自然进程，但综合衡量是利大于弊，西北内陆纵深地带可能又回摆至历史上暖湿的丰水期，而这也就成为西部开发千年一遇的发展机遇。你可以将此称为风水流转，天佑中华，但更重要的是审时度势，趋利避害，通过及时的应变和调整，在低碳发展和生态保护的背景中追求一种顺势而为、乘势而上新境界。

 

　　西北地区暖湿时期的回顾和前瞻

 

　　百年，千年，万年，对人而言已是一个超越了生命体验界限的漫长时间，但放在地质时间和地球演化中却只是短短的瞬间。今天的全球变暖和气候变化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人类世”的出现和干预，另一方面也可能还有地球气象周期性回摆和律动的因素，西北地区再次进入一个千年的暖湿周期是可能的，也是有先例的。近几十年间，西北地区一些重要的考古发现为我们揭示了一幅曾经延续了数千年的西北丰水期景观。

 

　　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中的小河文明，陕北神木山梁上的石岇史前文化遗址，西安高陵区泾渭三角洲的杨官寨史前文化遗址，都以大量的出土文物向人们展示了4000多年前人类绿色文明的样态，根据那些史前生产生活工具和祭祀用品，人们可以想象出那个水流充沛、植被繁茂、气候湿润的西北生态环境，我们的先民曾在大西北安居乐业，繁衍生息，时间延续了数千年。直到汉唐时期，西北还有许多巨大的湖泊和湿地，显示出较强的生态承载能力。因有巨大的雪山融水的供给，一些新疆的河流和湖沼地甚至维持的更久，即使在进入西北的干旱周期，一些著名的湖泊仍将水面保持到了20世纪的初期。史实告诉人们，只要有足够的降水和阳光，西北地区就是人类创造文明的宽阔福地。

 

　　如果以百年为时间尺度再向前瞻望，我们完全有理由预期西北地区的复兴和昌盛。根据对西北地区暖湿化新周期的科学观察，在降水增多、河流湖沼重现、植被逐年增加的绿色背景下，西北地区将来再增添亿万亩的湿地和农田将非难事。如果再结合西北地区丰富的地下能源、矿产、光伏热和风能资源，结合中国超强的基础设施建设能力和互联网经济，西北地区的崛起和发展不但是可以乐观预期的，而且将对整个中国的结构性改善产生巨大的支撑和推动。西北地区生态改善、经济发展、民生富裕、环境宜居之时，必是中华民族崛起之时，如果西北地区能抓住历史机遇建成宜居、宜业、宜游的新西北，这将对中国的民族团结、国家安全、能源供给、低碳经济、人口空间布局调整、丝绸之路交流等都将产生至为深远的影响。我们在此展示的不仅是一段畅想曲，而且是以自然演化和国之大计为背书的逻辑推理。

 

　　概而言之，“事有必至，理有固然”，西北地区气候的暖湿化新周期将成为西部大开发的一个拐点。西部大开发的战略设计应该审时度势，及时调整，系统设计，图谋长策，使西部大开发真正成为民族振兴的世纪工程。

 

　　关于战略调整的几点思考

 

　　从国家西部大开发战略的提出，到现在已经经历了21个年头，这是一个不断探索、不断完善、不断调整的过程。根据2017年国家发改委的新闻发布，当时西部大开发的总投资已达6.85万亿元，实施重大工程项目300余项。众多的项目陆续发挥作用，取得了巨大的综合性效益。当时提出的中心城市及干道带动、连点成线、以线带面的开发模式也被证明是合乎国情并且有效的。这在建设小康社会、缩小地区和贫富差距、提升西部经济实力、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和质量、保护和修复西部生态、保证能源安全和国家安全诸方面都产生了积极的作用。今天，基于西北地区自然环境和文化环境的深刻变化，我们有必要对这个重要的历史拐点上进行战略目标和发展模式新一轮的调整。

 

　　2014年，我们曾提供过一个《深化西部大开发，建设丝绸之路战略安全大走廊》的研究报告，在报告中提出了建设国家能源安全走廊、民族团结走廊、文化安全走廊、生态安全走廊、现代交通走廊、丝路旅游走廊、新兴产业走廊、经济移民走廊、特色城镇走廊的构想和设计，并着重对能源和资源就地转化、改变西部基础设施和劳动就业问题，以及组建国家生态经济“集团军”的构想进行了论述。回头看过去的这些构想和建议，有些还有较强的现实意义，但总体上属于传统性的开发思路。现在，在西部大开发的过程中，出现的最大变数便是由气候深刻变化将引发的西部综合资源的价值提升及其应用开发问题。西部大开发的初期是用全国的剩余产能弥补西北地区的结构性短缺，可能在未来的时段，开发将转变为用西部富裕的天然资源弥补全国的结构性短缺。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我们再次提出几点战略性调整的思考。

 

　　首先在西部开发的指导思想上要有所调整，按照顺应变化，因地制宜；优化生态，强化基础；加强西北资源转化，推动全局结构调整的思路进行系统设计。

 

　　开发建设的重点也应作出相应的调整。重要的工作内容应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组织多学科的力量，对西部气候变化作出深入的前瞻分析。通过大量的科研为西部大开发图谋长策提供科学决策依据，并将西部大开发战略调整提上重要的议事日程。

 

　　二是策划设计安全生产和低碳经济语境下的细部产业项目。要着手策划应对必将陆续出现的湿地、河流资源的综合利用项目，同时针对西北地区逐渐进入历史丰水期可能产生的生态灾害制订防治措施，建设功能强大的水利工程系统和城市减灾系统。筛选出适合新型气候条件的农林木产业项目和新能源发展项目。

 

　　三是高起点设计西北地区的基础设施和城市建设。通过对传统能源和光伏、风能等新能源的就地转化利用，恢复历史文脉，建设具有中国特色和高科技含量的西部绿洲城镇群落。

 

　　四是系统设计，迅速推进西北地区互联网经济和智慧化城镇建设。通过城镇企业的信息化基础设施建设和智能化管理提升，为西北地区，特别是西北纵深地区补上信息化进程的缺课。将古老的丝绸之路同时建设成为绿色丝路，富裕丝路和数字丝路。为西北地区的科技、金融、旅游、营销等提高网上高速通道。

 

　　五是坚持西北地区的对外开放和招商引资。尽管近期内以美国为首的西方世界，仍会以人权问题为借口对新疆地区进行封锁打压，但世界上重要的商业资本及其发展商仍看好新疆及西北的发展前景。随着西北地区生态环境的改善，西北地区势必迎来下一轮投资高潮，对此应保证项目储备充足，交流渠道畅通。并保证在法治背景下，投资前景稳定和可预期。

 

　　六是及早部署国民教育和职业培训的战略规划。为迎接西部大开发新一轮的开发建设提供人才和人力资源的准备。使各种教育和培训真正成为当地居民和外来务工者的自强自立之路，富裕尊严之路，为西北的绿色复兴铺垫好文化和科技的底蕴。

 

　　西部大开发是一个由来已久的中国式课题，远在汉唐时期，西部经略就是最重大的国策课题。到了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民国政府在抗战救亡的背景下，也曾提出西部大开发的战略规划，并在半壁江山的环境中将此开发维持到了四十年代中期。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中央和国家在改革开放进程中开始启动的这一轮西部大开发，是力度更强、视野更宽、综合效益也更为显著的国家级战略行动。如今，西北气候的暖湿化转型为西部大开发带来了千年难逢的机遇，由此可能产生的也许是一个跨世纪的绿色环境，这将成为这一代人面对的幸运和挑战，也将成为意义重大，影响深远的中华和平崛起工程。

 

　　无论是西部大开发的战略设计和战略调整，都是一个系统工程。本文再次提出的只是一种发展眼光和致思方向。具体的措施和设计则不是这篇文章所能承载的内容。（文/李骊明   作者系陕西省决策咨询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