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安澜

2021-08-11 17:03:32 来源:西部大开发杂志
  站在黄河入海口,几个月里穿梭于黄河沿岸城镇的感受一一清晰起来。

  闲时翻阅关于黄河的古诗词,少说也有成百上千首,多数诗歌里会有诗人的寄意,如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和王之涣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等。晚唐有位出自山西汾阳的诗人薛能,生活在黄河一侧,对黄河的直观感受更实在一些。他在《黄河》一诗中吟道,“何处发昆仑,连乾复浸坤。波浑经雁塞,声振自龙门。岸裂新冲势,滩余旧落痕。横沟通海上,远色尽山根……九曲终柔胜,常流可暗吞。人间无博望,谁复到穷源”。他对黄河有比较全面的描述,也有很多感叹。黄河从三江源一路流来,经历四大拐和九十九道弯,有着“声振自龙门”一往无前的冲势,也在历史上留下很多无奈与曲折。

  黄河的上游多山、多峡、多沙漠、多黄土台地,中游是秦晋大峡谷,下游则是广袤的平原,上下落差巨大,险工段不少,气候变化也明显,其地理地貌的复杂性超过世界上任何一条大河流。弯曲是黄河的特点,腹地深广也是其特点。黄河流域面积79.5万平方公里,南北相隔10个纬度,东西跨越23个经度,覆盖从西到东9个省区,承载了西北、华北和中原的大量人口。她同她所养育的儿女们一道度过了漫长的艰辛岁月,在“九曲终柔胜”之后,伴同民族复兴的步伐,走上新的生命旅程。

  比起我40年前在黄河岸边居住时所见,黄河的颜值发生了超乎想象的变化和提升,最明显的是很多河段的水色不再像先前那么浑浊了。在春末夏初,龙羊峡、刘家峡、青铜峡和三门峡水库的湖面上,居然显现出“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景象。诚然,这样一种“绿如蓝”,是高峡出平湖后泥沙沉淀水流变缓而形成的。黄河多泥沙的问题还要靠每年汛前放水排沙来冲减,但在系列工程的可控操作下,四季水流颜色开始变得有节律性、有新魅力,终归是一大喜。

  让人更难想象的是,新中国成立70多年来,黄河流域灌溉面积增长了10倍。据有关资料统计,1950年黄河灌溉面积为1200万亩,主要是宁蒙、河套两大灌区,这也是“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老说法的历史由来。1952年,河南人民胜利渠建成之后,这个老说法也就终结了。改革开放初期,黄河流域灌溉面积达8000万亩,2018年进一步增加到1.1亿亩以上。

  重温黄河水流灌溉编年史很有必要。对于我们民族来讲,黄河不仅是源远流长的民族文明发展的承载体和河流地理主体,也是推动社会经济演进的巨大动力。几千上万年来,她为我们造地造田,造就了农业文化巨大的发展空间。没有黄河造成的冲积扇,也就没有富庶广袤的华北平原。

  黄河也为隋唐大运河和卫运河提供了最早的水源。隋唐大运河和卫运河流淌在中华大地上,形成东西南北经济文化密切交流的物流、人流和信息流的巨大水系网络。从这个角度讲,隋唐大运河堪称是黄河的亲生女儿,催生了彼时的经济内循环和外循环。

  黄河还是丝绸之路的河流坐标和东西商业联结的中转点。河湟走廊不仅联结着丝路南中北三道,也联结着唐蕃古道,西去的法显、入藏的文成公主都曾从黄河桥上走过。

  黄河也是我国西部和东部、北方与南方的显性分界线。中国历史上有河东、河西和河内的地域区分,在黄河的几个大拐弯处,也有或大或小的经济三角地分布。“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葡萄美酒犹香,马匹和骆驼却已被火车和汽车替代,水沙交错的沙漠三角正变成新的内陆“金三角”。

  历史上的黄河“百害”云云,其实也需要辨析。黄河流域历史上自然灾害多,尤其是洪灾加上“悬河”,似乎一直是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但历史灾害的频繁发生,向来有因果关系。有几个说法由来已久:一是黄河水量小,多年平均径流量为500多亿立方米,很难成为黄金水道。仅从航运来讲,黄河历来是段落性通航,有的地方如壶口,还有“跑旱船”的历史景象。但这是黄河的地理资源禀赋所决定的,并没有多少比较意义,一旦大山青了,植被多了,降雨带北移了,保水能力强了,来水就会变得多起来,通航的段落也会相应增多。二是从灌溉来讲,水多水少固然是影响因素,但如何进一步推动节水农业、向灌溉效能要水是更重要的事情。三是对黄河水患的历史评价也要进行历史分析。诚然有过这样的历史统计,自公元前602年至1938年的2540年间,黄河曾决口1590多次、改道26次。但每次决口改道有什么样的历史成因,人与河又有什么样的关系,都应从历史体制上透析。黄河决堤有泥沙形成下游“悬河”和异常气候的原因,也有过去时代各种人为因素。最极端的例子就是南宋建炎二年,为阻挡金兵南下,滑州(今河南滑县)李固渡被人为决开黄河堤坝,引起了旷古未见的大改道,导致水系大紊乱。这些人为因素往往会形成习惯性破堤,加上昔日战乱带来的生态恶化,不断加剧对黄河流域环境的破坏,导致积重难返。历史上对黄河治理的无力无方,将“百害”的名声稀里糊涂地转嫁给了黄河。

  黄河是自然河流,有自身的自然生命特征,何者为因,何者为果,其中的连带关系终究有清晰逻辑。从某个角度讲,黄河所带来的历史灾害,是人们对她索取有余、呵护不足造成的,无视或忽视了黄河的水环境建设,黄河母亲就会为之蒙羞。不断地改善生态环境,包括黄河原本已经脆弱的水环境,强化对黄河母亲的反哺和涵养,是保护黄河最为重要的一条。黄河母亲养育了我们,我们应当更多地回报她。她有顽强的生命力,也有自我修复的能力,但要她更加健康长寿,需要她的子孙尽心呵护。

  穿梭在黄河沿岸,我们已经看到很多地方有这样的新希望和新进展。进入新世纪,尤其是近十多年来,对黄河的保护利用已经进入了良性循环。黄河在安澜,黄河更多地在造福。黄河同我们一道进入了新时代。一个最明显的事实是,在新中国成立的70多年里,黄河从来没有发生改道,也没有发生恶性决口事件,黄河“三年两决口”已经成为历史。河还是那条河,水量大体上还是那个水量,过去极为干旱的西海固地区也出现了大片引黄灌区。小流域治理的成功,也使许多季节性支流开始成为长流水,而龙羊峡、刘家峡、八盘峡、青铜峡、三门峡、小浪底等一座座综合水库大坝,蓄洪排沙,灌溉发电,调节了黄河的生命周期,也造福了黄河儿女。

  黄河安澜有现代水利人的贡献,更有环境保护者的贡献,他们或是职业者,或是志愿者,为生态恢复、小流域治理、治沙、造林和节约水资源不断付出辛劳。科技工作者也为节水农业的发展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黄河安澜已经成为现实,黄河造福更可期。人们继续要做的,并不是让黄河水在表面上完全变清,而是从保护做起,为黄河赋能再赋能。(文/冯并)

  (作者系经济日报原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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