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二字,尽管早在蒙恬上郡戍边时收河南、建榆中“垒石为城”“树榆为塞”,就广为天下知;尽管早在隋唐时代,史上就设过榆林郡、榆林县,但彼榆林非此榆林,其治所在今内蒙古十二连城;尽管今之新贵全国能化之都榆林市,后来居上,却属大器晚成,历史上榆林为抗拒北元势力,才真正登上历史舞台。明成化七年(1471)设榆林卫,八年延绥巡抚余子俊筑榆林城,九年将镇所由绥德北移榆林镇,甫一亮相即是九边重镇身份。雍正九年(1731)裁撤卫堡,又华丽转身成府、县治所。公元2000年,因榆林地区地改市沿用榆林,县级榆林市改区,有了榆阳之称,但百姓交流习惯仍以榆林代表榆阳(下同),这倒与史籍文存相一致。
(一)
榆林由塞到县,得得失失经历近2000年,明洪武九年(1376)绥德卫千户刘宠率军屯垦榆林庄,正统二年(1437)年建堡,而由堡到卫、由卫到镇则是三年三连跳,被鲜明地打上边关烙印。正是这一边塞身份,注定了其地理风物的多样,与文化色彩的多元。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面对世界上以美苏为首的东西两大势力对抗,中国 以意识形态论天下,提出了著名的“三个世界”理论,奇就奇在榆林作为一小小县级建制,其文化色彩也是三个世界。长城为界,以北风沙草滩区,自古属游牧或半牧文化色彩区,占7053平方公里县域的65.1%;以南丘陵沟壑区,属典型的农耕或陕北文化色彩区,占34.9%县域面积;榆林古城,则属军旅遗风之阳刚和官府气息之阴柔的市井文化色彩区。
榆林城为何建于这而不建于那,长城为何这样建而不那样建,皆因榆林地处中国38度农牧分界线与400毫米等降水量线结合部,今天我们站在区上新辟的麻黄梁黄土地质公园,一望黄土高原与毛乌素沙漠分界线,触景生情,自会感慨世界早已微缩为一个地球村,但不同的文化风格遗韵悠长,总会让你心动。不是游牧区生活的人没理想、没文化,而是沙质地、降水少,只能逐草而徏,不然就无法解释游牧民族抖起风来,打得农耕区人漾漫弧(抡圈/眩晕)这一现象。也不是农耕区的人天生勤劳智慧,而是地少人多,除了勤劳智慧,活不下去。不同的生存环境、生活方式,决定了不同的文化色彩,而不同的文化既排他又相互吸引,必然产生文化交流撞击,尽管文化交流是有代价、甚至以战争这一极端方式出现,以至中国有了长城,世界有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这反倒促进了文化的进步与繁荣,因为没有交流的文化是死文化。榆林的文化色彩,就是榆林古城这个点,与长城、秦直道等线勾勒而成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南部山区历史上本身与银州、米脂一家,风土民情、人文情趣无二,有浓郁的黄土气息和黄河气派,吃的小米饭,住的土窑洞,唱的信天游,闹的大秧歌,正像我写“回望米脂”“横山气质”后,难以下笔绥德、子洲一样,单列解释榆阳南部似无多少话说,一如子洲,“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四大要素 皆而有之。同理,史上不论是宋筑永乐城、还是西夏建罗兀城,哪个能少了榆林?榆阳是榆林市的浓缩,火线前卫之地要,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之风范,农牧交叉带之县域,鲜明的军旅风格、商业敏锐、市民意识,多元文化别具一格,让人难忘。
走进榆阳,就走进了中国民族文化交融大观园,举头四望,到处是让人一头雾水的马合、小纪汗、可可盖、巴拉素、小壕兔、补浪河、耳林等蒙汉语混合组装的乡镇名。如“小纪汗”,“小”是汉语,“纪汗”是蒙古语酸刺林地的音译。“马合”就是蒙古语沙漠“漫罕”音讹变,这些地名符号,恰恰成了中华文明交融的基因解码。当地百姓口中的“瓦剌国”(脚崴之人,不成体统之人),尽管有点阿Q过嘴瘾之嫌,恰是对“土木堡之变”瓦剌国暴揍大明的不服与不甘。骂人“龟兹兹”“龟兹”(gui zi古语),则是一种历史记忆。遥想当年,西域国龟兹(今译qu ci)部落降汉,汉武帝在今榆米一代设龟兹县 。那么多龟兹兹背井离乡到陕北,以自己的一技之长卖艺为生,以至旧时陕北人因此称唢呐为“龟兹”,由于汉民族对卖艺人根深蒂固的偏见,直至用“龟兹”代指唢呐艺人,至于以此损人下九流实不可取。当然,弘扬主旋律的成果还是主流,城北榆溪河岸、镇北台下红石峡,被称为长城碑林、沙漠艺术库、塞上博物馆,是陕西最大的摩崖石刻群,其“中外一统,蒙汉一家”的石刻,还有满汉双文石刻,就是实证,这里因此成为书法艺术的圣地。
毕竟生活在长城脚下,黄河岸边,长城关内百姓大都与戍边有天然联系,尚武嗜酒,俗尚鬼神,那份家国情怀总是难以割舍,成一大文化性格。史上朱元璋将蒙古势力赶回老家,后来北元分裂出的东鞑靼、西瓦剌两大实体战力不可小觑,也让明朝历代皇帝前赴后继高筑墙,不敢稍懈。有鉴明英宗 “土木堡之变”中被俘、战时内阁成员几乎全部阵亡的奇耻大辱,才有了绥延巡抚余子俊成化十年六月到九月,率四万兵众铲修“二边”之举,才有榆林异军突起,绥延镇巡抚“建安36堡”之势 。由于绥延治所北移发生在成化年间,对此军政建制的重大变故,老百姓当然不会视而不见,逐以“成古化年”留存方言,用以形容时间久远或时节点。边民们受形势影响习武从军成风,结果歪打正着,正是定边“施氏三杰”、府谷“尤氏三雄”、延安“肤施萧门”等武举进士得势,总算为陕北1300年科举史挽回了一点颜面。雍正元年定边施景范殿试被钦点为一甲三名探花,终于有了赐进士及第个例,而陕北文科直至光绪 1905年废科举,只有赐“进士出身”、赐“同进士出身”,无及第者。
(二)
北部风沙草滩区,一派草原风情。跑沙滩,住柳庵,穿的是皮草,吃的是羊肉熟米,喝的是白干烧酒。柳庵属固定建筑,要说建材质量。反比蒙古包的毡毯档次低了点,建造也极简。康熙1697年, 开放禁留地 “伙盘”,“走西口”的“雁行人”背井离乡,搭伙居住,形成村落雏形“伙场”,也就有了马鞍型的木庵土房,普遍流行的还是柳笆庵。没有什么成熟的工艺或成型的模式,一般先打土围子,也就是“沙子打墙墙不倒”民谣的来历,再用沙柳编制适当长度、15—20厘米直径的柳条笆子,利用柳条的柔韧性,将柳条笆子插入土围墙左右墙体,纵向一米五左右排列, 形成一条条柳笆拱圈,纵向扎紧连接 成窑洞状拱顶,铺沙柳条、打粘泥即成。面对大风流沙就地起浪,“夏银之北,千里不毛”,这样的建筑难有配套设施,以至上世纪还有邻里出路,被人焚烧的民事纠纷。因为沙漠 地上本无路,人走的多了也无路,百姓只能用沙柳枝条扎简易路,在极少固定资产的沙区,这可燃之路便成小人算计的目标。好在随着社会进步,这类居室上世纪后半叶已退出历史舞台,今天找一标本也难。
说来天无绝人之路,风沙草滩区百姓住宿简陋,可穿的却是皮草,听起来高大上的背后,其实是一种无奈。无地可种无有棉,无桑可植无有丝,只能就地取材。好在作为骑在羊身上的地方,板皮、羊毛还是有的,于是皮衣皮裤就成了首选,“一坐官,二打铁,三弹羊皮四擀毡”就成了光鲜职业。讲究点的夏天穿用碱熟制鞣革的光板皮衣,一般庄户人一年四季穿用盐与米粉熟制鞣革的连毛皮衣,老百姓自嘲“皮衣皮裤是穿戴,保暖防雨真不赖,下雨皮袄毛朝外,黑里睡觉顶铺盖”。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羊毛用来制毡大有用处,毡虽不比毯光鲜,在漫长的农牧时代,却是当地百姓识别贫富的标准,“满炕毡”属于殷实人家,“溜光席”则成了穷光蛋的代词。时至今日,不管你个人喜好如何,在城镇化、现代化浪潮的冲击下,不起眼的绒毡、绵毡、沙毡,在窑洞中尚存气息,皮袄柳庵早已难觅踪影,百姓保留下来的,也只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那份豪爽。想来长年累月面对的是黄沙枯草,于是喝酒就成了职业,放牧成了业余。孤独中若能见上个人,自会少了阶级斗争那份警惕,多了几分热情。以至有说,上世纪末勘探大军来榆林,北草滩放眼几十里不见人影,饥饿难耐时好不容易找到一户民居,试图买点鸡蛋充饥,谁知主人不假思索两个字“不卖”,究其原因无非鸡要下蛋、蛋要孵鸡老调调,当得知来人不是做生意而是解饥渴时,老乡不说价钱杀鸡款待。为人处世就这么简约,象域内的河流,由南向北从头道河子,一直叫到五道河子,没那功夫琢磨什么文艺范的名字。
也许中看的地方不中用,这“一望黄沙,寸草不生”,“猝遇大风、疆界茫然”之地,谁知地下尽是黑色乌金,今日一吨煤已逾千元价格,榆阳自成开发热土,地上居民同样热力四射。如时,草原民族每遇大的天灾无以为继时,发疯似的一路向南杀将而来,只打土豪不分田地,掳掠而去之套路;与“边客”活跃在农牧两区套利之模式,都成了过去式。再也不能这样过,再也不能那样过,由自发到自觉,就有了叫响全国的榆林治沙精神!
战火经年,军屯民垦,说来汗颜,这个叫榆林的地方,到上世纪中叶,早已名不符实,无林可言,汉代“水草丰美,土宜产牧”的景致,变成了森林覆盖率0.98%的不毛之地,荒沙面积达933万亩。与北方民族忽来忽走不同,毛乌素风沙可是湮城拔寨一路南扩,面对金戈铁马尚能抵挡一阵的长城,在狂暴的风沙面前已是自顾不暇,只能是沙进人退,流沙直抵鱼河峁。被视为固若金汤的长城,境内64%的墙段,被流沙掩埋,区内420多个村寨遭受沙埋侵害,史上“榆城三让”的悲催,让人类在大自然面前颜面尽失。清同治年,沙埋北城,无奈城退重修,榆林古城逐成北窄南宽之不规则形状。那些巡抚延绥建安36堡的总兵大吏,往往不以战功,而以防沙留名。如万历年间面对沙与城齐的困境,巡抚孙维诚被迫组织军民,清除城外积沙,被公认为本地治沙之始,说来令人唏嘘。
上世纪五十年代始,榆林治沙由个人自发、官府随机式,转变为组织动员、全民参与的综合行动。政策上“北治沙,南治土”,正面引导,持之以恒,一任接着一任干形成合力。特别是1983年结合无定河流域治理,下拨荒沙、荒山、荒沟、荒坡、荒滩“五荒地”使用权到户,50年不变;1984年县人大“到户治沙,谁造谁有”的决定,明晰产权,生态效益与农户利益直接挂钩,解决了治沙与成果管护衔接的大难题,开辟了治沙事业一片蓝天。模式上国家、集体、个人一齐上,“铿锵玫瑰补浪河女子民兵治沙连”,几十年如一日接力治沙,成为一面旗帜,榆林县成为全国治沙造林先进集体。方法上飞播造林、拉水治沙、绿植固沙,陆海空全武行出击,山水田林路综合治理,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创造了让全域流沙固定,林草覆盖率45%,羊子饲养规模150万全省第一的绿色生态新家园,更凝聚了面对生活困境不屈不挠、持之以恒追求人与自然和谐的精神财富。
(三)
榆林兴起,除了军事需要的人为因素,驼山之雄,榆溪之要,桃花水之美,则是天然要素。据险扎寨是军事要塞的起码要求,驼山山不在高,在毛乌素沙漠与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结合部,已是有势可依。逐水而聚则是人类繁衍生存的不二选择。1994年3月15日《榆林报》披露,以榆阳为中心的无定河之北毛乌素沙漠区,有天然水储藏量11.4万亿立方米,相当于133.5个青海湖水量,仅榆阳区就有130个大小海子(湖),以至城北滩地有“蛤蟆一尿,就地起水”之说。水量丰沛的榆溪河,更是屯垦殖边的理想之地,城内的普惠泉桃花水,属重碳酸钙镁型饮用矿泉水,日流量1468.8吨,农耕时代足以满足全城人的日用所需。桃花水水质好可谓天赐,用浆水点制加工的纯天然豆腐,细嫩韧绵,远近闻名。榆林城女子一个个面容娇嫩,自带淡妆,桃花水自是首功。
榆林有形的城墙、无形的故事,书写的是历史,发散的是烟火气息。时间回到明代,当新任延绥巡抚余子俊带一干人马坐镇塞北时,向强邻宣誓的是捍疆卫士的决心,这正是中华民族不屈不挠的铁血底气。这位“尽心边事”的地方官,不但“铲修边墙”“数世赖之”,还在考虑国防大事的同时,关注民生大计,在榆溪河红石峡处修广泽渠惠民至今。后世成化二十二年、弘治五年、正德十年“榆城三拓”,南门外黑山上兴建凌霄塔,万历三十五年又在城北红山,筑长城最大烽火台镇北台。到明朝中期,蒙汉边境战火将熄,朝廷即在镇北台下修款贡城、易马城开放边市,迎来“万骑辐辏”平和景象,榆林城方有了“驼城”之称,亦出现“人烟臻集,店铺栉比”的热闹繁华。九十条巷道,连营四合院,中轴南塔北台六楼骑街“小北京”,真有点“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的韵味。
今天走进榆林老城,一定会被“咿咿哟哟”的榆林小曲所吸引,细细品来,北腔南调倒别有情趣。在豪放激越的信天游领地,有份温柔婉约的江南水乡丝竹响起,给人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这种巨大的听觉反差,揭示出的正是榆林小曲在塞北落地开花的深刻社会背景。走西口的人流,五百里内不做官的官流,“浊酒一杯家万里”的戍边将士,在榆林形成多方人才汇集,多元文化交融的格局。史载康熙年间榆林同知谭吉聪好江南曲艺,带来浙江家乡一带歌伎乐器,为“不破楼兰终不回”的将士们带来了无尽乐趣,逐成“文艺其繁”的盛况。今考证榆林小曲,正是扬州清唱曲格调,在扬州清唱曲已演绎为扬剧的今天,扬州清唱的原始曲调却存活在千里之外的榆林,这正是文化之顽强与文化交流之奇妙。不过话说回来,榆林小曲来到塞外已350多年,尽管演出形式已由男扮女相假声假唱,转变为男女同台表演;由自娱自乐,转变为堂会演出或登台表演;骨干团队成员仍以城内小手工业者为主,更(Jing)哟(yue)等词汇的发音还保留古汉语音调。曲目多是儿女情长小调,乐器则琵琶、扬琴、甚至小碟,轻重武器都上,且词曲也有文人雕琢痕迹,这与信天游顺天而生、信天而唱的原生态作派格格不入,故流布范围仍局限在榆林城内,这倒成全了音乐流变的范本。
与榆林小曲在塞上孤独自赏、大放异彩不同,榆林城内前卫新潮的市民作派,在陕北独树一帜,别无分店,也带来了很多误会,甚至有了被当地土著百姓 艺术加工的口惠实不至“榆林城干板”的文化形象,这缘于城乡之间放荡不羁农牧民,与有官宦背景体制内人士及经商从艺市民之间,不同频道交流的错位反应。试想作为 州府驻地、蒙汉商贸口岸,城内官员、驻军、商贩、附庸云集,自有游戏规则,“榆林城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讲经说法形成反差。今举榆林城家言行斯文、追求体面、讲究礼节反被抑揄调侃三例,使人啼笑皆非。
人与人之间发生矛盾当属正常,榆林城家有了纠纷,坚持君子动手不动口原则。见识过乡间女人吵架双脚起跳端起端落跳骂式,或单脚跺地叫骂式的阵仗,对榆林城男人有纠纷口中念念有词,双方抱臂“扛胛子”之范式,常被嘲讽为懦弱。遇上乡下人进城发生矛盾,城里人还在喋喋不休讲道理,对方早不耐烦,一阵拳脚已是过来,挨打了还不忘提示“还没吵怎就开打了?”好像打仗还得有过门。即使遇到此等情况,如实力不及往往也有借坡下驴的说辞:“你是打了我,打了我哥我定不让”,好汉不吃眼前亏,其实是难得的隐忍。
常在官府州外行走,把脸面看的大于天,即使落魄潦倒,“三天不吃饭,装个卖米汉”。有客人到上不了硬菜,硬着头皮七碟碟八碗碗先摆上,“没米么,有油嘇,借点炭,吃糕”,架势不倒,以至有了“逛嘴油”的说法,吞糠咽菜,也要说肉腻放坏。摆汤弄水精致加工的汤道,本是榆林宴席上品,但在顾吃不顾喝的物质紧缺时代则成了吝啬。上世纪七十年代缺吃少穿,有日本进口化肥到货,化肥尼龙包装袋成了炙手可热的衣料,染涤后穿一件上衣四四正正倒也不赖,但包装字仍清晰可辨,以至有了“陕北老干部,穿的化肥布,前腔‘日本’,后背‘尿素’,‘含氮量46%’”的笑谈。其实,精打细算,粗料细做,成全了榆林美食,那芳香四溢的拼三鲜,巧夺天工的豆腐宴,“吃倒当铺”的粉浆饭,吃来上瘾的羊杂碎,足令来者咂舌称道。
榆林城四合院建制多有门神、土地神之神祉,一般正房中堂既是客厅,也设神龛,厨房有灶神位,讲究点的逢初一和十五打醋坛、上香,既敬神祭祖,又等于卫生消毒,两全其美。正月蒸枣山、扶禄马,立春吃春卷,换季调中药,一年四季有条不紊,多讲究也成了穷讲究。榆林城神多庙多也是一大特色,不足三平方公里的城池,五六十座庙宇建筑,对神的崇拜,逐衍生出一种规矩意识。榆林城的五色匠人多,大都是服务军旅军转民流落到地方的,敬行业始祖成为习俗,行业约法三章,正是民间自治的一种自觉。近几年,榆阳区审时度势,经济文化齐发力,在夫子庙景区拓建陕北民俗博物馆、古代碑刻艺术博物馆、红色藏品陈列馆、脱模泥塑艺术馆、走出家乡的榆林人展览馆与文化中心“五馆一中心”,新建了陕北民歌博物馆、季鸾公园等一批人物景点,让传统文化有了寄宿地,实属善举。
言归正传,榆林毕竟是雄踞塞北550年的军事要塞,1986年即被国务院批准为第二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真像段子调侃那样不堪,就不会有康熙“两守孤城,千秋忠勇”的题词了。榆林城典型的文化内核,是军旅文化升华的那份家国情怀和士子精神。崇祯十六年,风头正盛的闯王军挥师北上攻打榆林,激战七昼夜城破,面对告老还乡尤世威 的自卫队巷战七天,其惨烈程度可想而知,尤等守城将官被俘不降被杀。同治七年正月,总兵陶茂林率全城百姓官兵一致同甘苦,激战三天,拒挟击杀曾格林沁余威的西捻军于城外。横刀立马的彭大将军,则将两攻榆林不克,列为一生遗憾。
被后世尊称为报界宗师、文坛巨擘的张季鸾,则将榆林人之士的精神演绎到了极致。张少时贫困交加,矢志求学并以官费留学日本。1908年回国后,任于右任创办的《民立报》记者,辛亥革命后,任孙中山秘书,负责起草《临时大总统就职宣言》,报道临时政府成立及孙大总统就职的电讯,是中国近代报业史上第一份新闻专电。因反对袁世凯称帝入狱,出狱专职记者事业。1926年,与吴鼎昌、胡政之合作,接办天津《大公报》,任总编,从此在新闻事业上开拓创新,开辟了中国报界的张季鸾时代。1941年5月15日,《大公报》被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授予世界最优秀报纸荣誉奖,张季鸾也因其崇高的事业成就和社会影响,与民国元老于右任、水利专家李仪祉,并称为民国“陕西三杰”。1934年张季鸾归里为父张楚林100周年所立《清故宁县知县张君墓表》,以国学大师章炳麟撰文并篆额、书法大师于右任丹书、苏州著名刻坊集宝斋镌刻,成就了文、书、刻“三绝碑”之国宝。而张季鸾以孱弱之躯,在国家危亡关头,埋头苦干、拼命硬干、为民请命、舍身求法,则为中华民族竖起了一座无形的精神丰碑。(文/王六)
作者简介:
王六,大名王建领,1958年生,陕西米脂县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陕北民谚”传承人。出版《把根留住——陕北方言成语3000条》《留住祖先的声音——陕北方言成语3000条》(增订版)、《陕北民歌300首》(五线谱版)等专著;总撰稿并出品的全国第一部六集方言纪录片《陕北话》获2018年国家广电总局优秀奖并全国推荐。散文《又见核桃压枝低》被2014年陕西中考语文试卷列为阅读答问范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