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扶风”1800岁

2021-04-16 17:40:28 来源:西部大开发杂志
  仿佛直落三千尺,倏然跌进了一眼枯井里。这是初到扶风的人,可能都会有的感觉。同时还会感到四围土崖的逼迫,忍不住寻找来时的路径,却只有塬,壁立着。高高地如一圈流年颓丧的井壁,险恶地向里挤压着,使你顿觉无可奈何的恐慌。
 
  恐慌的你在心里自问了:“这是扶风县城吗?”
 
  你可能还会默默叹息:“咋这么小呢?”
 
  这默默地自问,默默地叹息,使我不能不检讨对它的感情了。因为我是扶风人。扶风人之痴爱扶风,那是多么自然的事情。那仿佛沉淀在血液中的酒曲,越是贮存得久长,越是要发酵,越是发酵便越有劲头。那是不容亵渎、不容玷污、极为纯粹的一种故乡情。
 
  但又默默叹息了。
 
  叹息缠缠绵绵挂在西塬根脚的县城,终古都是那么一条斜坡的小街。前些年拓展了一回,虽把坑坑洼洼的麻石老街除去,浇筑成平平展展的混凝土新街,却难改变西高东低的大斜坡,更难延长一丝一毫的景象。前边的小河拦头,后边的大西塬断尾,小小的县城只能如一只僵卧井下的青蛙,任你百般营养,也是难得发育了。       
 
  在扶风县住下来,你还会看到令你惊讶的事情。那便是清晨的雾了,说浓不浓,说淡不淡,像是织女抛向空中的白绸,清清亮亮地飘拂在不能感触的轻风里,拥塞了县城的角角落落,推之不去,使人顿觉心旷神怡,爽爽朗朗。你静静地沉浸在晨雾的洗礼中,蓦然还会听到西街尽头的豆腐客,伸一伸脖子,便和东街头的菜贩子,站在各自的一端,耳语似的,讨论着当天的定价。这其中,就有两位年长的老相识,从自己的后脖领上拔出黄铜的旱烟锅,装上烟叶,又各在街的一端,伸着烟锅,头碰头地对起火来,一明一灭的火光,在渐渐淡下去的晨雾中,显得特别的明亮。生意来了,西街头的老者不小心丢了一枚硬币,丁丁冬冬顺坡直下,滚到东街头的老者脚前,老者捡起来,挑在烟锅头上,再送给西街头的老者。顺便招呼一声,“小心收好了。”
 
  于是,你可能又要默叹扶风县城的狭窄和小巧了。但这狭窄和小巧,恰恰正是我们扶风县城的特色。自然环境的局限,它无法去追求大的奢想,便于这小巧中,独立于世,粗粗算来,也该有1800余岁了。
 
  历史上,我们扶风县是以三辅重地之一而扬名的,扶风人更以“扶风豪士”(李白诗)粗犷放达,善骑射,有忠骨而受人敬仰。投笔从戎的班超,马革裹尸的马援,兵垦台湾的耿炳,平南抚民的窦章,这并称为四大望族的先贤,永为世人传颂。更有设坛讲经的马融,以他博大精深的经学思想而垂青,思夫想夫的苏若兰,用她万般系肠织造的织锦回文诗而流芳……还有古公父,率子孙在县北召陈、庄白一带修筑的官室遗址,亦历历在目,记史的墙盘,盛酒的折觥,等等青铜器不断出土,一次次震惊考古界,誉为青铜器之乡;但大大地震惊了一回的,当属公元一千九百八十七年在法门寺塔基地宫出土的金银器了。一千九百八十四年倾覆的法门塔,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进入盛世之中暴露出来的历史财富,不仅使国人注目,东南亚、日本、印度的佛教信徒亦欣喜不已,佛祖释迦牟尼的那枚指骨,如漫漫长河中的月亮,照耀着每一位向善者的心灵。翌年,法门塔修竣重启,法门寺博物馆完工开放,在四月初八的佛诞日,成千上万信佛不信佛的人赶到法门寺礼佛,争睹佛指舍利的光彩以及金银琉璃和秘瓷绸缎等等唐室奉佛钦赠的祭物,其盛况,不亚于一千三百年前数次奉迎佛骨进唐都的情景。
 
   热闹是大热闹了一回,风光是大风光了一次。扶风人别提有多高兴了。但热闹一过,风光一去,安静地睡在土炕上一思量,却总觉有所失似的,心中空空荡荡,不是个滋味。到扶风之外的大地方跑过的人更为浮躁了,眼见得法门寺拓建的几条商业街上店铺林立,所进所出的货物,有哪一种是扶风地产?还有盖不起楼、立不起厦的农民,沿街撑起一顶顶布苫子,所卖煎煎炒炒小吃,亦尽是西邻岐山的臊子面、擀面皮,东邻乾县的锅盔、豆腐脑;而这些小吃,扶风人日常也做也吃,而占领市场并扬名省城市府的却没有扶风,这实在是件没有道理的事情。于是,有识者便挖掘出鹿糕馍、油炒粉这种独具扶风特色的小吃,立意要推向市场,苦心孤诣地推了数年,却怎么也推不出个大名声,只在扶风的地推上,垂死地挣扎着。
 
  好强的扶风人是不甘落伍的,正鼓舞着士气向着开放繁荣的新世纪行进。春节回家,看到过去最为落后的北部沿山三乡的变化,使人就很有启发。以往的时候,姑娘往南嫁,越南地越平,生活越富有,现在是姑娘往北嫁了,富裕从来都是决定婚嫁的基本条件。天度、南阳、黄堆这三乡,早些年开始栽种苹果树、梨树,以及桃、杏、李子等杂果树,不仅村民收入增加了,气候环境也大为改善。阳春三月,一级一级的台田上,这里一片粉白梨花,那里一片粉红桃花,染得田野流华溢翠,芬芳醉人。听说了,元宵节时仅南阳一个乡就组织起一支四十余辆车的社火队,扯旗放炮,敲锣打鼓地下县城耍了一通。喧天的锣鼓,喧天的炮,把个小小的县城震了。那是一种张扬,更是一种鼓励……
 
  扶风的明天是非要变个样了。
 
  的确也变了样,从凹在湋水河与七星河谷里的深沟,轰轰烈烈的搬上了北原,新城一日一日的成长着,已与法门寺连在了一起。但我们应该记住,新城是离不开老城的,老城是根,根深才能枝繁,才能叶茂,新城是老城的新枝和新叶,双城共存共荣,双城飞黄腾达。
 
  (文/吴克敬   作者系陕西省作协副主席、西安市作家协会主席、西安市文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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