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挚爱凡·高者致敬

2021-12-10 11:20:47 来源:西部大开发杂志
  不知是否命运的补偿?生前贫困潦倒,以致出现高度精神危机,最后饮弹自戕的凡·高,在死后的一百多年里,越来越炙手可热,引来全世界人的追慕——也包括我。
  
  我自己与凡·高的缘分,可以追溯到刚上大学的时候。大一时,从旧书摊上买到一本《凡·高书信选》。书中以凡·高写给弟弟提奥的一封封信,勾勒出了凡·高的经历,尤其是他的精神世界。那本书我读了很久,摘抄了近百页的笔记,还是意犹未尽,又写了一篇读后感。后来,这篇充满青春激情的文字在《中国教育报》发表。
  
  差不多同一时期,我还写过一首有关凡·高的诗《凡·高之死》,想象、重构了他自杀的情形。其中有这样的诗句:“那曾经在画布上燃烧过的 / 六月的麦子 / 在太阳的热烈中 / 再次燃烧”。诗的最后一节则是这样的:“枪声刺穿了午间的宁静/乌鸦和向日葵一起被惊动/猩红的色彩从体内流出/你卑琐地倒下/用心渲染/最后一面昂贵的画幅”。
  
  自己非常喜欢以至珍爱的事物,如果别人也喜欢,会叫人既高兴又怅然。高兴,因为遇到了知音;怅然,因为本来与自己内心最私密的情感相联系的事物,仿佛被别人分有而自己有所损失了。青春期时,似乎更容易有这种心绪。正因为遇到越来越多的人也喜欢凡·高,而我,又有些担心打破自己青春时期的美好念想,我很少再提起凡·高——虽然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他。
  
  再后来,我遇到了一些对凡·高更为狂热的朋友,在他们的对比下,我觉得自己对凡·高的爱简直不值一提。比如南京的民谣歌手李志,就有一首歌叫《凡·高先生》。比如我的画家和诗人朋友——远人,几年前就出版过一部有关凡·高的专著《凡·高和燃烧的向日葵》(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6)。
  
  时隔两年,我又意外地读到了凡·高的另一个高级粉丝——黄明先生的诗集《我的瘦哥哥凡·高——凡·高名画120幅解读》(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2018)。一如书名所显示,这本诗集,是以诗的形式为凡·高的120幅画所写的“解读”。当然,不是学究式的分析,而是诗人出自诗性直观的自我理解。黄明将这些画看得很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是在“读”这些画。这些诗是他的“读后感”。因此,这些诗有时就倾向于“咏物诗”,有时则倾向于“诗配画”。一个中国诗人这般挚爱凡·高,如此细致地“读”他的画,真叫人感动。
  
  更叫人感动的,是这部诗集的印制。大开本,以“左图右诗”或“左诗右图”的形式呈现给读者。特别是书中对凡·高画作的印制,堪称精美。如此一来,这本书就不仅是一部诗集,同时也是一部画册——准确地说,是诗画集。同时,每首诗后面还配有或者凡·高自己或者其他评论者对这幅画的论说文字。诗人能下这样的功夫,可见其对凡·高的热爱,同时也可见其用心细致。如此一来,就在论说文字和凡·高的画之间,以及凡·高的画、对画的评说文字及黄明的诗之间,形成鲜明的互文,且成为一种复合型的“读解”。这似乎也显示了诗人的大胆。他仿佛在邀请我们对照凡·高的画和他的诗,以及凡·高自己或他人对凡·高的画作的解读,邀请我们去体会、判断,他的诗是否道出了凡·高用色彩和画面所呈现的精神与情感。
  
  读着诗集中所引的凡·高的文字,我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读凡·高书信集、翻阅凡·高画册的时光……这部诗画集中的画作与诗文,则叫我不断意识到早年阅读凡·高时的粗率——或许不只与粗率有关,也与年龄有关。因此,阅读这部诗画集的过程,既是温故,更是知新的过程。感谢诗人,以这种方式让我们再次走近凡·高的画,更走近凡·高。
  
  作为一部中英文对照的诗画集,书中的每首诗后面,还附有欧阳昱对黄明的诗和其他评说文字的英文翻译。这样一来,它的复合性和国际性就更为凸显。仿佛诗人在暗示,这样一部诗画集,不但是给中国读者的,也是给凡·高所属的西方世界的。至少在诗人这里,是存着与西方读者对话的期待的。这样开放而自信的态度,都值得我们大加嘉许。
  
  总体来看,这是一个诗人与凡·高的画作、进而与凡·高本人精神交流(如最后一首诗《读<鸢尾花>(二)》)的见证。它是一个人的灵魂与艺术的对话,也是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的对话。这样的对话值得我们敬重。
  
  我喜欢诗集中那些直接切入画作内部的诗行。比如:“你信任太阳,才没去画 / 那些背叛神的画,才在春天的阿尼埃尔 / 为我们深情地打开 / 生活的内景 // 这是神也会接受的/一种安静呵……”(《读<餐厅内景>》);以及,“由于天空如钢铁般蓝,麦田 / 直接在大地上,把阳光摊开 / 也把劳动者,困倦地摊开”(《读<午睡>》,其中“如钢铁般蓝”的“如”可以删掉);以及,“生命在画面上,复活 / 不需要,色彩的明暗 / 也不需要,考证传说 // 拉撒路,离开圣雷米 / 奔赴奥维尔的路上……拉撒路,这一片金黄 / 在你起身的,一瞬间 / 像一阵风,席卷而来”(《读<拉萨路的复活>》)……这样的诗行,书中还有不少,恕不一一枚举。
  
  当然,或许由于其“诗配画”或“咏物诗”的性质,诗集中的有些诗写得难免有些拘泥,有些在写法上也有些传统,或者过于散文化,缺乏凝练。从诗的角度来说,都值得再推敲。——当我写下这些断语的时候,我期待的是一个更有创造性的诗人,以诗的形式,仿佛闪电一样穿过画面,写下走出画家荫蔽(也是阴影)的、能够显出诗人自身鲜明风格的诗行。不过,这对于挚爱凡·高的拥趸来说,过于苛刻了。能与自己挚爱的艺术家对话本身就是一种幸福——至高的幸福,其他的都似乎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诗人向他所挚爱的凡·高的致敬已然完成——正如海子在一首诗中所做的那样。而这致敬本身,也值得我们为之致敬。(文/宋宁刚)
  
  作者简介:
  
  宋宁刚,诗人,学者。1983年生于周原故里。南京大学哲学博士。出版有诗集、诗论集、批评随笔、译著及编著等多部。现供职于西安财经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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