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风在广东省的中山市，组织者利用一次茶歇的机会，搞了场迷你型书法笔会，邀请我渲墨一幅书作时，我把在这里采风的感受与体会，凝练在了“香山翠亨”四个字上，竖宣浓墨地留给了下来。

　　

　　提到“香山”，人们一定会想到孙中山的故乡——广东省古有的香山县。旧时的香山县，因为革命先驱的他，而后改名成了现在的中山市，但其历史的名讳亦然闪亮在人们的脑海里，被人所牢记。而且记忆着的还有多处名叫香山的地方，譬如北京的香山公园。该公园曾是一座皇家园林，蒙古人建立起大元帝国时，即在此大兴土木，有了规模不小的营建，明、清两朝572年、28为皇帝，相继不辍，还在这里营建别院，并于夏秋时节来此狩猎纳凉……此香山的大名，寰宇尽知，及至1949年3月25日，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就曾抵达此地，入住香山园中的双清别墅，指挥了决定全国解放的渡江战役，酝酿了开国大典中的各项大事。

　　

　　一南一北，两处香山，孙中山和毛泽东，两位历史伟人，使香山的大名，鸿盛天地间，万世人景仰。

　　

　　爱好文学，更爱好诗歌的我，眼前只要现出“香山”二字来，很自然地还会想到唐朝大诗人白居易。晚年他隐居的洛阳龙门山，似也冠有一个香山的名讳，如不然，白居易也就不会号曰“香山居士”了。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赋得古原草送别》的白居易，在“居大不易”的长安城，火热了许多年，公元829年，他辞去苏州刺史的官职，迁居故里洛阳，游遍了故里的名山古刹，做得最有趣的一件事情，就是他于公元832年修复的香山寺了。修复香山寺的六七十万帛币，是元稹输送给他的哩。腐败在朝堂上的元稹，生而为己墓志铭，入得了他眼睛的文字，大概就只有所白居易了……白衣鸠杖的他，晚来可以 “香山居士”，但收受元稹的这一笔帛币，咋说都不怎么光彩。不过他收受到手，没有奢靡他的生活，而是修复了香山寺，倒不失为一件功德事。

　　

　　这就是白居易了哩，凡事都不同于常人，元稹给他的帛币是脏污的，他用之于修复香山寺可就不了呢。不仅不肮脏，而且能够安静人心，超度人的灵魂，这样的情怀，别人做得到吗？

　　

　　我受邀南下中山市采风，摇曳云上，下得飞机舱门，走到出站楼口，见到接机的张佩兰，怀揣在心的疑问至此有了一个确切的答案。她是我的同乡，他的先生王景浩也是我的同乡。异乡遇同乡，采风在中山市的日子力，我很自然得到了他们夫妻同乡的许多照顾和帮助。不过我要强调的是，所获至为重要的帮助，莫过于张佩兰说给我的一件旧闻了。她说的是一位唐时的僧侣，以及一位唐时的尼姑了。两人男叫正传、女叫正机，据传曾为唐长安城里的一品人物。“据”无所据，“传”有其传，我在写作这篇短章时，依照我树立在心的规矩，必须运用“据传”才能说服我，也好据此而继续传说了。

　　

　　传说可以想象，我因之想象那时的中山，还只是海浪簇拥的一座小岛，远在长安城里的正传、正机二位，两情相悦，恩恩爱爱，结成了一对好夫妻。但夫妻俩遭遇了他们难以克服的困难，这便逃出长安，一路奔逃，把恩爱夫妻的情分，奔逃成了满腹的虚无，渡海在这座小岛上，圆满了两人的无量佛法。

　　

　　这里的海叫伶仃洋，这里的小岛名五桂山。

　　

　　由五桂山而香山，是个十分漫长的地理衍化过程。对此，我不甚明了，便向我的同乡张佩兰索要资料，她给我发来了文字，发来了图片。她在文字中说了，对公益事业多有感触的她，自觉自愿曾上五桂山的香林寺，做了好几年义工。乐做义工的她，带了许多小朋友，攀登到五桂山上来，栽种了一大片沉香林，当初小拇指头粗、尺来高矮的沉香树苗，长到现在，都已是胸径10公分以上的大沉香树了。同乡的张佩兰，开心她当年义工栽种沉香树的时候，见识了唐朝时的同乡正传法师禅修在此时，修筑的香林寺，以及遁入空门的好妻子正机修筑的庵院。原来的寺院和庵院，规模也许观瞻宏伟，但如今入得眼睛的，仅只残留下些摩崖石刻，以及攀登寺庙要走的石台阶等旧物，显得既荒寂又凄凉……我佩服同乡张佩兰，在这处寂寞之地，义工数年，劳神劳力，就只为栽种沉香树。我因此想了呢，那可也是一种愿心、一种修行？

　　

　　愿心饱满的同乡，入乡随俗，生活在了这里，修行给五桂山，又岂能不为五桂山栽种沉香树而添其香呢！

　　

　　迷你型的笔会现场，我浓墨给中山市一幅书作后，略作思索，就还牵连上同乡张佩兰、王景浩夫妻俩的名字，给他俩落墨来的“佩兰和浩”一幅字。我祈愿远离故土的同乡夫妻，如父母取给他俩名字一般，女儿若“兰”，男儿“浩”丽……平心而论，这既是我对他俩同乡的一份私心，却也涵盖了我对香山的一片盛情。因为在我受邀采风香山前，于电脑前大补香山人文地理知识的时候，知晓如今的中山市，原有的香山县，竟然只是伶仃洋中的一座小岛，沧海桑田，与陆地相连成片的五桂山，天然地生长着兰花、吊钟花、杜鹃花等花卉，花如海，香满天。文献记录得十分清楚，五桂山下人家，自古而今，多爱植兰，盛名天下的“异花神仙茶”所指之“异花”，即为有着“王者之香”一种兰花，且为五桂山所独有，香闻十里，世称“隔山香”。

　　

　　地名“香山”的由来，似乎就源于芳香在五桂山上的兰花。

　　

　　几天的采风活动，我眼里不绝这里的兰花，可能在你家的院落中，可能在他家的阳台上，入目风姿素雅、容颜端庄、香气清远……我因此想了呢，这不正是香山人格的展陈吗！

　　

　　当然了，出产在五桂山上的土沉香，也是一个不能不说的原因……数据不会说话，却能说明问题，五桂山出产的沉香在国内沉香界，占了多半壁江山。闻香而生的香山人，无论地名如何改变，不变的是他们务实、拼搏、进取的人格品质。这样一种伟大的精神品质，既大写在了中国民主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以及郑藻如、容闳、郑观应、王云五、郑君里、苏曼殊、阮玲玉、刘斯奋等在各自领域堪冠“第一”的人物身上，更大写在了他们敢为人先的现实产业领域上，采风看得见，并且记忆下来的就有小榄五金、古镇灯饰、沙溪休闲服、大涌红木家具、南头空调、黄圃食品等，全球500强还在他们这里就投办了20多家企业……漫步孙文西路，涌入眼目中来的，全是他们实业之于实景、实物化的呈现，民国时人之所称的“洋行十八间”，既很好葆有着昔日的富裕，更绽放出今日的荣光。

　　

　　栩栩如生的老街新景，绵绵不绝的旧情新貌，给予了“香山”最诚挚的抒写。不能自禁地我，因之是还要分心给那个叫“翠亨”的村子，笔墨点儿自己的感念。

　　

　　现在的翠亨村，原始的名称是叫“蔡坑”的。顾名思义，应该说的是一处“坑”边的蔡姓人家吧。这么称呼倒也自然，可也不免俗套，随着村庄人口的壮大，他们有意改个名称了。相信他们在把“蔡坑”改叫“翠亨”时，一定是动了大心思的哩。他们改字不改音，智慧的先就选出个音同字不同的 “翠”字，接着又音同字不同的选出个“亨”字，音同相合的“翠亨”二字，却俗得雅，意境为之大变，朗朗上口，使我闻之即已十分向往了呢！

　　

　　向往翠亨村的我，在随团采风他们村的路上，即浮想联翩，以为他们改过的村名，不仅佳妙，而还诗意，及至踏进村里来，满眼翠青，“元”而“亨”之，“贞”而“利”之，关联上《周易》六十四卦中“元亨利贞”最为吉祥的字眼与卦肴，他们村不只经济上要大发达，人物是更要大发达了呢！

　　

　　经济上的大发大，发源于他们村里人的眼界了，不固守温馨的家，大胆地向“洋”而生，南洋有逃难村里人的足迹，东洋有他们村里人的足迹，西洋亦有他们村里人的足迹……徜徉在翠亨村里，满眼都是“洋”建筑，矮者两层，高者三层，中西合璧，外墙不见了灰色的旧模样，代之以灿烂的黄、红色。装饰上已然革故鼎新，既葆有龙凤呈祥的中华文化理想，还又包容进南洋、西洋建筑风格的范式。

　　

　　孙中山先生的故居，典型的反映出了翠亨村建筑的这一特色，洋为中用，中为根本。

　　

　　在“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革命斗争中，被世人誉为“翠亨四杰”的陆皓东、杨心如、杨鹤龄，他们的故居，大同小异，莫不如此……人杰地灵的翠亨村啊！堪与“四杰”齐名的人物，多了去了，参与领导了省港大罢工和广州起义的杨殷，采风在翠亨村里，入目是他的故居，花岗岩的墙脚、木雕檐板、西洋式百叶窗，充分表露了一个大富之家的模样。然而心向革命的他，毁家纾难，把他们家的钱财与土地，一文钱不留，一寸土地不守，几乎全部捐给他为之奋斗的事业。1928年７月，杨殷在中国共产党第六次代表大会上，光荣当选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候补常委，并肩负起中共中央军事部部长的职务。会后不久，杨殷即从苏联回国到上海，继续他中共中央军事部部长工作。然而那个不幸的日子追着他来了，1929年８月24日，由于叛徒告密，他与彭湃等一批共产党人在上海被捕，六天后即被国民党军警特务秘密杀害于上海龙华。

　　

　　沉香醉人的香山啊！生命壮美的翠亨啊！（文/吴克敬）

　　

　　（作者系陕西省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