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入党人生

2021-07-06 17:42:55 来源:西部决策网
  父亲入党已经五十多年了,由于去世,没有享受到光荣在党五十年的纪念章,可父亲向家乡许多共产党员一样,在黄土地上用生命书写党的赞歌。在党的一百年华诞之际,我以父亲这样的农民党员奋斗人生为题,写篇纪念文章,向党的一百周年献礼!
  
  一、父亲入党
  
  父亲出生在旧社会的一个贫苦农民家庭。是共产党让他翻身得解放,使新中国让他走进学堂,成为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父亲在我未出生的时候就加入了共产党。至于父亲为什么入党?听村里老人说,父亲是解放后村里的第一位教书先生。六十年代初,由于三年自然灾害,学校没有吃的,父亲就在学生家里吃派饭。吃糠咽菜的日子是父亲常常饿肚子。于是,父亲便辞了职,回家种地。那时,农民家家靠救济粮过日子,想的最多的就是吃饱饭,很少有人入党。父亲是个有文化的人,知道救济粮是共产党给的,要想吃饱肚子,就得听党话跟党走。于是父亲便写了入党申请。这也许是父亲作为一个翻身农民最初的入党初心吧。由于父亲有文化,能吃苦,不久便被村民推选为村支书。
  
  父亲在村支书的任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记得有一年三夏大忙,父亲带领青年突击队创造了用镰刀割麦人日均四亩的记录,硬是在大雨来临之前抢收完村里的麦子,不仅按时上交了公粮,而且保证了全村人的口粮。为了解决村里吃水的问题,父亲带领村民在旱塬上打井近百米,仍打不出水。村里一些迷信的人说,要想有水就得修庙。可父亲不信邪,跑公社,跑县上,请专家,找贷款,筹资金,终于在村里打成了一口水井,不仅解决了全村人蓄用水,而且,这口井至今扔向全乡供水。
  
  父亲在任上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是他作为农业学大寨的先进典型,被公社送去山西大寨参观。这也是父亲一生最高的荣誉。回来后,他就带领村民兴修水利,大搞农田基本建设,把全村的坡地全部平整为良田。学大寨运动结束后,父亲又在村里办企业。和省城的西安机床厂签订合同,村里出让土地给机床厂供粮,机床厂出让机床和技术教村里加工零件挣钱。而请的工人师傅就在我家吃住。这种互惠互利的做法,在当时条件下算是一种创举。而这些村里学过技术的年轻人,至今还在用学到的技术创业。
  
  父亲通过艰苦奋斗,实现了他入党的初心,很快让全村人吃饱了肚子。
  
  二、父亲责任
  
  八十年代初,随着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父亲的大队书记基本成了调节村民矛盾的管家婆。父亲感到,解决村里孩子的婚姻问题成了村民家庭的主要矛盾。而农村长期受封建思想的影响,大多村民怕娃找不着媳妇早早都给孩子定了娃娃亲。因此,包办婚姻,高价彩礼成为村民的主要负担。父亲作为书记,无力解决这个问题。但如果自己不遵循这种风俗,他的孩子就会输在婚姻的起跑线上。于是,他先是花掉家里所有积蓄,为哥哥包办了婚姻。父亲不管这婚姻能不能给哥哥带来幸福,但他觉得这是当父亲的任务,他完成了就有成就感。接着,他把目光盯在我身上。尽管我当时只有十五岁,刚上高中。父亲不是考虑有无钱供我上学,而是要在我身上完成他作为父亲的第二个包办婚姻的任务。我对父亲的这种做法,给予了强烈的抵制,由此也和父亲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父亲又采取强行的措施,不惜举债也要和大队长结为亲家。而我表现的更加强硬。从此,不理父亲。虽然我上学时的生活相当艰难,(三顿饭都是开水泡馍,连两毛钱一碗的豆腐脑都没钱买,)但我扔未屈服,不给父亲要一分钱。而父亲把他通过劳动(自己买木料加工做成各种商品变卖)用辛苦赚来的钱都花费在他认为的责任和任务上。我对父亲的这种做法充满了仇恨。一次,我看见父亲光着上身扛麻袋,背上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就像青蛙皮。他不时地去挠,挠出道道血印。我才知道父亲有了皮肤病。可我装作没看见。依旧不帮父亲干活,照常去了学校。直到我没考上大学,决定离家当兵,我们父子都水火不容。
  
  记得当兵走的那天,父亲来送我,我仍不理他。父亲追着我说:“你以为我钱多,我是没法。你要是在部队有出息领个不要钱的媳妇回来,我就当给你订亲的钱是我身上的垢夹,被沟里的水冲走了。”我见父亲平时那么节俭,可舍弃这么多钱却显得如此轻松。我才理解了父亲一个农民的责任心,感到父亲的确不易。
  
  在我当兵之后不久,父亲便换上了脑血栓,从大队书记任上退下来。一直到我在部队考上大学之后,父亲才写信告诉我。我知道,父亲是怕影响我的前途。我将自己仅存的三百元钱全部寄给了父亲。
  
  三、父亲进城
  
  为了弥补我的过失,我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父亲治病。我从部队转业后,就和妻子商量,要把父亲接到妻子所在的市医院治疗。我这么做的目的,是要让父亲知道,这自己找的媳妇不但没要彩礼,还要被家里的媳妇们孝顺。父亲在我的耐心说服下终于同意和我一起进城看病。我知道父亲进城,不仅要治疗他身上的病,还要治疗他思想上的病。我特意为父亲买了软卧车票。这也是父亲有生以来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睡软卧。我知道火车上的一切对城里人来说司空见惯,可对农民父亲来说,他没见过,更没用过。上车后,我特意搀扶父亲在车厢转了一圈,给父亲讲了车上的洗脸间和厕所如何用。吃饭的时候,我领父亲到餐车,为父亲点了一份红烧肉,一份鱼香肉丝,一份米饭。父亲将桌上的饭菜吃的干干净净。最后,竟将掉在桌上的米粒也捡起来吃了。我生怕父亲的举动引来餐车上人的笑话,就赶紧将父亲领回了卧铺。我低声对父亲说:“以后在城里吃饭,不像在农村老家,不要把饭菜吃的那么干净,更不能捡掉在桌上的米粒吃,要文明一点。别让城里人笑话。”父亲抬起头,用陌生的眼光看着我说:“你不知道,咱们那不长米?这么好的米饭,咱村有几人吃过,浪费了多可惜。”我见父亲说的有理,后来吃饭时,为了避免尴尬,我让饭菜直接送到包房。我明白,我那点小心眼在父亲纯洁的心灵面前显得多么的卑微和渺小。
  
  四、父亲治病
  
  带父亲去医院治病。我先动员父亲去澡堂洗澡,可父亲说啥也不去。父亲说:“当那么多人面脱光衣服多难堪。”我想也是,父亲身上有皮肤病,别人看了也不好。于是我把父亲带进家里的洗澡间。我让父亲脱衣服,父亲只脱了上衣,我让他拖掉裤子,可他就是不脱裤头。我说:“家里就我们两个男人,你怕什么?要么,我把灯关掉,你一个人脱了洗。”说完,我就出去了。听见父亲洗澡的声音,我就进去想给他搓背。当我打开灯时,父亲一脸的尴尬,并紧张的用手捂住了他的隐私。我知道,父亲在农村老家,比较封建,就让他转过身,给他搓背。这时,我才发现父亲的背上除了皮肤病被挠地道道血口之外,还清晰可见那陈旧多年的伤疤。他告诉我,那两个明显的伤疤,一个是打井时留下的,一个是在坡上修水利时绊的。其它的他也记不清了。此时,我从父亲身上似乎看到了一位农民,一位党员在农村生活的活地图。而且,这些地图从背上延伸到腿上,胳膊上。我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
  
  洗完澡,我给父亲找来一套新衬衣,就将父亲带血的衬衣仍在了垃圾框里,可当我转过身时,父亲又捡了回来,晾在了阳台上。
  
  父亲的举动,让我感到,他的身体虽然满是伤疤,但很纯洁。就像他的灵魂,在这个开放的时代,被大山封闭的一尘不染。
  
  经过精心治疗。父亲病情明显好转,身上的皮肤变干净也好起来了。每次从医院回来,我带父亲坐公交,父亲看到有人站着,他就不知道去坐,有时人多车摇晃时,他的手就无意识的扶在别人的身上,就像他头晕时扶在老家的树上一样自然。虽然父亲是一种本能,但我生怕他扶在一位女士身上而引起误会,从而使他纯洁的内心受到误解。因此,我索性就不再坐公交,每次接父亲就沿滨江大道往回走。回家后,我常常看见父亲一个人站在凉台上,望着汉江好半天不说话。有次,我直接领父亲到汉江边上。汉江水清澈见底,蓝的让人心醉。望着哗哗流动的江水,父亲突然问我,这么好的水,流到那里去了。要是把这水能引到咱们村里浇地,咱们地里也一定会长出水稻。我说:“国家开始搞南水北调,说不定将来就引到我们那了。”父亲说:“我相信共产党一定能,那时,咱村就富了。”
  
  我原想,让父亲在城里多住段日子,享受现代城市的文明生活,时间一长,他的思想也许会变化的。一天,我带他从医院回来,父亲看到楼下的空地上长出的绿草,他突然蹲下身子,开始拔了起来。边拔边说:“咱们麦地的草也许长这么高了,再不拔草,今年的麦子就要欠收了。”我说:“咱家一年能打多少粮食?”他说:“年景好时一千斤”。我说:“一斤麦子能卖多少钱?”父亲说:“一元钱。”我说:“您在这里好好看病,如果耽误了今年的收成,我给您一千元。”父亲说:“那我不就吃闲饭了吗?”我说:“你看城里这么多人,人家不种地,不是照样生活的比您好吗?”父亲想了一下说:“是呀,我就不明白,城里这么多闲人,他们吃的粮食是咋来的?”说完,父亲听见天上有飞机声,就抬头问我,飞机是往咱老家方向飞的吗?我说是。他一直看着飞机在视线里变成了一个小点说: “飞机去的地方就是远方,你当兵走了,我就知道你去了远方。我知道,你离家越远,就越有出息。”说完,父亲又说:“我没坐过飞机,坐上飞机,马上就能到咱老家了。”此刻我才明白,父亲想回家了。老家的山沟是父亲灵魂深处的地方,也是他灵魂安息的地方。
  
  五、父亲去世
  
  汉江边上的麦子开始成熟了。父亲看到楼后面的地里有人收麦子,更加坐不住了。我本想让父亲在治疗一段时间,可父亲却说:“忙天到了,该回去收麦了。”
  
  一次,我下班回家后,发现父亲已经收拾好行李,并急促的催我送他回家。我见天气有点阴沉,就说等天气好了再回,可父亲站在凉台上,望着楼下,突然对我说:“你知道咱村臭子他爸是怎么死的?是臭子在城里做生意,硬把他爸接到城里,老汉住不惯,心慌,就从楼上跳下去了。”父亲说着,眼睛一直看着楼下。我感到问题严重了。赶紧给单位请了假,买了张车票,就送父亲回家。一路上,父亲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的麦田,一句话不说。
  
  第二天,当我们快到家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大雨。而回家的路,正在进行改造。新修的道路被雨水一浇,就像棉花,脚踩上去,立即陷进泥里。我和父亲在这段不到两公里的路上跋涉了近一个小时,才回到家。
  
  一进家门,父亲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一下倒在了地上。我赶紧把父亲扶起来喊母亲。父亲看到母亲,说了句:“回家了,再也不怕死在外面成孤魂野鬼了。”
  
  我知道,父亲被雨淋的不轻。就埋怨父亲说:“让您等几天,您非回,这下可好,如果再病了,不是前功尽弃了吗?”父亲看了我一眼说:“人老了,脆得很,说没就没了。你回去安心上班,收完麦子,我就去你那里。”我知道,父亲是在推诿,他不想让我失望,在安慰我。
  
  告别父亲,我匆匆赶回单位上班。可刚过了一周,就收到家里的电报说父亲病危。我急忙赶回去的时候,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告诉我,父亲回来时,受了那场大雨,身体就一直有病。家里让他去看,他说是感冒不要紧,拖着病体坚持着收完了地里的麦子。特别让母亲后悔的是,一天,门上来了个卖牛肉的,父亲在牛肉摊前转来转去,母亲要给他买,他说:“家里吃的油不多了,买了肉,家里就没钱买油了。”过了两天,父亲的脑血栓病就发作,生命永远定格在五十九岁的年纪。
  
  在处理父亲后事的时候,我想,父亲当了多年村支书,最好能给父亲开个追悼会。可村里人说:“追悼会是城里人的事,农民那个开追悼会?”我也只好按家乡的风俗为父亲举办了葬礼。
  
  父亲去世已有二十多年了。今天,在全国人民都在庆祝中国共产党百年华诞的时候,我想告诉父亲,在党的领导下,整个农村已经全面消除了贫困。父亲节那天,我本想回老家站在父亲的坟前。可我有安保任务。我就在家寻找父亲的照片。终于找了父亲留给这个世界的唯一一张照片。这张照片还是我在部队时请一位当新闻干事的战友到家里给父亲照的老年像。我对着父亲的照片说:“大,您祈盼的南水北调已实现了,我们村也进入小康了。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已经实现了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正在为第二个百年目标奋进。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照片上的父亲似乎听懂了我的话,会心的微笑着!(韩文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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