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俘获,还是在进化?

2025-12-18 15:48:23 来源:西部决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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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接触“文化基因”理论时,仿佛云层骤然被劈开,一束光照见了世界的肌理——眼前的一切顿时透亮起来。那些曾经分散的文化现象,似乎瞬间被纳入一个隐秘的逻辑框架中。流行歌曲中循环的副歌、网络上跳脱的段子、广告中直击人心的 slogan,甚至是一场思潮的兴起与衰落,在我眼中都化作忙碌的“文化基因”:它们不断复制自身,变异形态,在注意力的荒原上争夺立足之地。我手握奥卡姆剃刀,清晰地感受到认知的飞跃——看山不再是山,看水也不再是水。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那“看透本质”的欣喜中,逐渐渗入了一丝细刺般的不安。我越来越难以纯粹地欣赏一首歌曲,总是不自觉地拆解:哪段旋律属于“高保真度”的基因?哪句歌词隐藏着传播密码?面对网络热梗的浪潮,我也不再是沉浸其中的参与者,反而成了冷静的旁观者,估算它的“传染性”能持续多久,“存活率”又有几何。这套原本是我观察世界的透镜,不知何时已变成了框定世界的画框。我仿佛戴上了一副无法摘下的眼镜,镜片的颜色正悄然晕染着我所见的一切。

我蓦然惊醒:自己是否已被这套精致的理论所俘获?

这种俘获如同一座温柔的囚笼——它从不用教条的锁链束缚你,却让思维在不知不觉中画地为牢。我陷入了简化论的陷阱,将鲜活的文化实践压缩为“复制-变异-选择”的扁平公式;又坠入确认偏误的深渊,总是在寻找支撑理论的例证,对那些不符合模型的例外,竟也学会了视而不见。更甚的是,我不知不觉中将隐喻当作了现实,恍惚间认为“文化基因”如同原子般切实存在,忘了它原本只是启发思维的脚手架。

最让人怅然若失的是,我与文化体验之间,仿佛隔了一层透明却坚硬的玻璃。理论分析总是抢先于直接感受,解构轻易取代了共情。在歌剧院聆听咏叹调时,先想到的是“这段旋律的文化适应性如何”;在美术馆欣赏画作时,目光首先追寻的是“这个符号的传播路径在哪里”。我似乎掌握了“解释一切”的钥匙,却丢失了最初那份纯粹感受的赤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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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困惑本身,恰恰成为了转机。

意识到“被俘获”的瞬间,正是“进化”开始的声音。任何深入探索过理论堂奥的人,大抵都要经历这样的认知螺旋:初遇时如发现新大陆般的狂喜,深陷时被理论之网笼罩的窒息,最终破网而出时的豁然开朗。我正处在第二个转折点上,这条路虽然崎岖,却蕴含着最丰富的养分。

真正的进化从来不是对单一理论的盲目追随,而是培养出一种“理论流动性”——能够自如地切换视角,让多种解释框架在头脑中共存、对话。文化基因理论阐明了文化“如何传播”,但若想理解“为何打动人心”,需要借助心理学的烛照;想要明白“如何在群体中扎根”,得依靠社会学的衡量;欲追溯“从何而来”,需寻找历史学的脉络;要追问“意义何在”,则须叩响哲学的大门。

我不必舍弃这个锋利的工具,只需将它放回工具箱中应有的位置。它本就是我众多“眼镜”中的一副,而非唯一的视觉器官。我可以戴上它剖析网络迷因的传播轨迹,也可以摘下它,以一个纯粹个体的身份,去感受一首诗所带来的美。

如此看来,我既是被俘获者,也是进化者。被一种理论“俘获”,本是深度沉浸的必经之路;而能够察觉这种俘获,恰是认知开始成长的征兆。理论从来不是给我们提供“唯一真理”的包袱,它的价值在于激发思考的触角,让我们在多种解释的张力中,始终保持思维的开放与活力。

我不再追问“这个现象是否符合文化基因理论”,而是开始思考“这个理论在此现象中能解释什么,又无法解释什么”。这种问法的转变,标志着我从理论的“消费者”,逐渐成长为理论的“使用者”。

我不再是文化基因的被动宿主,正在学习成为驾驭多种理论的主动思考者。这或许就是思想探索的真谛:不是寻找某一个“正确答案”,而是磨砺提出“更好问题”的能力。(文/党双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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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2月11日于磨香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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