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悼按言
乙巳七月初四日父亲去世,整理遗物发现,父亲在为奶奶守孝期间即二零零零年庚辰春月撰写之《祭父母文》及逢七祭文、百日祭文等珍贵原始文字。爷爷有功名,奶奶最伟大,是子嗣永远不忘之巨人,世代传承之榜样。母子情深终身忠孝,奶奶去世父亲悲痛欲绝,早晚一炉香,百日不出户,三年无笑颜。
整理编辑遗文,令子孙悲喜交加,无法释怀,唯有继承遗志,躬身前行。
祭父母文
撰文乔讳尚志,整理乔雄波
公元二零零零年庚辰年二月
唯:
公元二零零零年二月二十八日,孝男尚志,孝媳婉英,孝孙建波、雄波、少波,孝孙女翠芳、润平、润芳、育林,孝孙媳艳霞、曹慧、晓红,孝曾孙男梁桁、孝曾孙女婷婷、贝贝、菁菁
谨依香树午食之仪,致祭于父母大人之柩前,曰呜呼!忆父母在世全家幸福,母亲圪针店拓卜寺村人,姊妹十人,家中人口众多。母亲聪明灵动,知情达理,做事大方,十六岁嫁入乔家,能纺会织,衣式裁剪,做茶煮饭,农家百工,样样能干。即就是刚刚嫁入乔家,老少邻里都没有把母亲当小姑娘看待。老爷爷乔讳崇品对母亲更是另眼看待,逢人便夸。
父亲乔讳正明,1911年生,是老爷爷宝贝,从小读书学文,成绩优良,品行好,是同级拔尖学生,同学喜欢老师看重。毕业终考成绩优良上榜,吹着唢呐给拓卜寺亲戚送了喜报。父亲文理通达,人才俊秀,外爷十分高兴,是外家最满意门婿之一。
父母亲大人是和睦相爱,志投意合的好伴侣,举家高兴,儿女幸福。但是,天公不作美,父亲只有23岁短暂人生。
父亲为了实现中国共产党的主张,为了实现共产主义伟大理想,1926年参加工作,1927年入团同年转为中共党员,1934年农历7月3日,被国民党军残酷杀害。父亲与郭洪涛一起在本村中山民小和李鼎铭先生创办的桃镇国民高等小学校上学,曾担任中共米东区委书记、米脂县党组织创建以来建立的第一支军事武装组织——米东特务队支部书记、黑圪塔村党支部书记,为米东区武装组织建立和根据地的开创,献出了宝贵生命。父亲是绥米佳吴苏区的创建者,是米东闹红首位被国民党军枪杀斩首示众的著名革命烈士。父亲不畏艰苦,不怕牺牲,以黑圪塔村为中心,在米脂佳县绥德交界地区,宣传党的新思想新主张。星火可以燎原,父亲动员党员骨干和穷苦百姓,夺取井岳秀军火物资,创建米东红军武装力量,组织周边村庄开展打到地主土豪平分田地活动,穷人要翻身,要当家做主人,实现耕者有其田,代表穷人利益的红军力量日益壮大。代表地主豪绅利益的国民党,害怕穷人起来革命,施行白色恐怖,武力镇压革命力量,围剿轰轰烈烈的土地革命运动,父亲为革命事业抛头颅洒热血壮烈牺牲。
当时,我只有四岁。 民国二十三年农历七月初二日,黑圪塔村赶圪针店集村民,得知原红军战士郭兴儿(郭洪正)在圪针店卖红军所获物资失策,被驻扎在镇上的白军严刑拷问,供出黑圪塔红军组织负责人乔正明。初三日一大早,浓雾弥漫,寒气逼人,人心慌慌。天不亮,白军连夜翻越一座大山赶路二十里地,用一个营三百多人的兵力,将乔正明的家团团围住,其目标是活捉乔正明,将黑圪塔的红军组织一网打尽。父亲突围至葫芦沟岔(就是现在xua渠沟口水井处),被敌人子弹击倒在河水中,鲜血染红一条沟的河水,被敌人捞出来将父亲抬回我们家中。敌人到村甲长那里吃饭去了,父亲知道自己逃不脱国民党之手,不想受敌人逼供,视死如归,向祖母要了一块洋烟服下肚。敌人吃过饭后,要将父亲抬至圪针店。父亲临行前对母亲依托:“你要把应志抚养成人”(乔尚志乳名应志)母亲坚定地回答“你的话我记住了!”母亲强忍着内心的悲痛,为父亲包扎伤口,烧的喝了永别的最后一碗热水,看着敌人唤来几个壮丁用门板抬走了父亲。祖母看到儿子要给亲人永别,就从五六丈高黄土脑畔跳下去,碰的头破血流不省人事,想在儿子之前死去。国民党军并不甘心,火烧了大门,拉走了牲口,夺走了粮食衣物,抢劫一空。敌人还要挽苗除根拷问母亲,所幸母亲临危不惧机智勇敢,说她是杨家沟女客,敌人又拷问姓什么,母亲回答“姓马”,这样骗过敌人,才免得我们母子被害。
敌人依然不放过在途中已经死去的父亲,抬到圪针店后,将米东闹红的头头乔正明斩首示众,尸体丢在圪针店长街石畔下,头颅高悬在长街东头金华寺西侧的戏台上(戏台高大古朴,坐落于临街石砌台基之上,砖木结构,面阔3间,卷棚歇山顶,布瓦屋面,斗栱彩绘,六十年代拆毁),前后街游行宣传“这就是红军的下场!”后经党组织营救(郭洪涛、马明芳、李鼎铭先生等),才将遗体淹埋。
圪针店长街旧照
父亲为革命英勇就义,祖父早在当年正月就为闹红在绥德坐大牢,一个美满和谐的家庭,惨遭破坏,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四处逃命。祖母回桃花峁娘家养伤,母亲不敢回娘家害怕敌人第二次迫害。为了保护儿子安全,只好跟着老祖母拖儿带女到官家嘴老祖母娘家逃生。
灾难又一次降临。同年腊月二十七日,国民党开始第二次清乡清村,农历十月刚从绥德监狱营救出来的祖父,第二次被敌人抓走。乡亲们想一想,祖父好果子吃么?敌人确认祖父是红军乔正明的“老子”,先后在官家嘴寨子和杨家沟扶风寨上,“穿火袄,戴火帽”用尽了各种毒刑,昏死过去用凉水浇醒继续拷打,真是惨不忍睹,吓的全村老百姓发抖。整整一天一夜拷问祖父谁是红军,祖父斩钉截铁的用米东方言回答:“嗨不下(ha),红军头上不贴贴贴!”始终没有吐露半点红军的消息。敌人不死心将祖父遣送到米脂继续使用酷刑,祖父还是守口如瓶。
在如此惨无人道的环境下,是亲不敢留,我们老少三代四人在老祖母娘家不能继续居住下去了。
当年腊月二十八日那天,北风呼呼的吹,寒雪不停的下,老祖母盘算往哪里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来想去没有个好逃处。小脚母亲背着两岁的妹妹,身上包着一块从敌人手中夺回来的破被子,老祖母手里拖着四岁的小孙子就是我自己,听天由命,只好回家。风雪交加,天气冷的要命,又不敢走大路,只好走贺家沟羊路,就是现在官小公路黑圪塔原始翻山羊肠小道。我人小,走一步跌一跤,一跌一趴,冻得我手脚疼痛,又哭又叫。老祖母小脚,年龄又大,也背不了我,哭了一路赶天黑回到自己灾难的家。
家中稞合没有,当晚冷水没打牙,第二天是年关,腊月二十九日过年,子孙和乡亲们想一想,我们是怎样过的年。借的二什米,一盅大麻油算是安下了家。煮了一盆清米汤,老叫小吃,小让老吃,我和小妹两顿没端碗早就耐不住了,吃的放不下碗,母亲见饭不多,吃了一碗就放下了碗,老祖母端着饭碗哭个不停。晚上,老祖母被二儿子(二祖父乔讳公保)叫下去过年去了,剩下我和妹妹母亲三人,母亲怕我和妹妹更难受,把心酸泪水咽到肚子里,小妹不懂事,饿得哭哭啼啼闹个不停,我看见母亲十分难受,再也不敢看母亲一眼。就这样,我们母子三人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悲惨年。
在这悲惨年月里,母亲无数次亮老晌午(正午时分),压着我的头,在院子里给天地土神磕头,哭诉呼喊:“老天爷呀,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就看不见我们娘们子不得活吗!”
祖父坐牢,祖母娘家卧床,父亲牺牲,地耕种不了(给村里人种了),年少的二爸和二姑,带着我,上山拔苦菜给全家人充饥,母亲是全家唯一的主事人。世事不平稳,国民党把村民赶上寨子就是现在保存下来的“红军寨”,家家户户要从沟里担水吃,母亲背着妹妹每天要从深沟用磁罐罐提水。没粮吃,野菜充饥,饿得全家人面黄肌瘦。老祖母向别人借的一筛山药,每顿饭给我烧的吃一棵,小妹是女娃,不给吃。看见人影的饭,母亲喝到碗底只有一口稠的,心想给小妹吃,老祖母看到说:“大人吃了还要做生活啦,小孩饿不死就对了”母亲只好一口喝下去。母亲是全家唯一的劳动力,白天要下沟里砍柴取水,到了晚上小妹见到母亲委屈哭泣,给母亲要吃的,母亲把大人吃的粗康炒面咬得给小妹喂上几口,怕小妹吃了巴不下就不给吃了,小妹手抓住炒面口袋不放手。就这样,小妹一天不如一天,后来就饿死了,全家老小痛哭了一顿,叫人把小妹送到柳圪塔山上去了。从此我再也见不到可怜的妹妹了,从此母亲只有一线希望盼望我长大成人,盼望全家人有饭吃。
母亲盼呀,盼呀,盼望儿子长大,盼望儿子成家立业,盼望抱上孙子,盼望孙子成人成才,整整盼了一辈子。
祖父经党组织多方营救包括李鼎铭先生出面,第二年即就是1935年3月份,才走出大牢。早上从米脂城里起身,走一步退三退,直到天抹黑才走到宋家硷。有从前认识祖父的过路人,把话传到张家岔村申家外甥,用毛驴将祖父接回家。祖父上身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买了三百个鸡蛋熬成蛋油才把祖父烧伤治好。从此,祖父背上留存下馒头那么大的肉疙瘩,被国民党致残终生不能劳动。
这样的苦难日子过了几年。记得我六岁那年正月就是父亲牺牲第三年正月,祖母病逝,祖父疼痛的哭天喊地,二父年纪小,二姑更小,摇摇欲坠的家庭重担完全落在母亲身上。母亲是强女人,她给老的小的说:“哭顶什么用!”母亲挺起腰杆,里里外外一把手,像慈母一样把二父二姑栓连成人,给二父成了家,把二姑成头盖面,承担了老嫂顶母的责任。
在母亲的人生历程之中,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我大姑嫁桃镇石家甲村石家,全家二十多口人,大家业庄户人家。大姑人乖,品行好,就是做活儿手法慢,没有时间做针线活儿。母亲像帮女儿一样,长年累月帮大姑把大人小孩的衣物做好,缝新补烂,为大姑守月子,嫂妹处的十分要好,一直好了几代人。祖母去世后,二姑更把老嫂看成自己的母亲一样,针线活儿一教就会,人又爱好,很聪明,就是体质不太好。二姑嫁桥河岔郭家沟村郭家,后来患肺结核病,那个时候缺医少药,二姑卧病期间,母亲前往二姑家端水喂药,精心侍候。二姑病情日益恶化,母亲包着二姑,含着泪水呵护着从小失去母爱年方22岁的小妹离开人世。我跟随母亲在二姑家,两眼流泪,看着安葬了二姑。
同村姨外甥洪仁洪旺哥俩,父亲早年病故,赤贫家庭,少吃没穿。洪仁12岁就给人家揽工,一年挣二斗小米,不够全家四口人吃半年。减粮不如减口,我三姨决定改嫁,自卖自身,卖得几个钱还清丈夫死亡买棺材的债务,带走最小的三儿子。三姨改嫁没有带走的洪仁、洪旺两个儿子,托予二姨就是我母亲照看。这样,母亲又承担起了把两个外甥拉扯长大成家立业的重任。弟弟洪旺成家后就住在我们家的黄土窑洞,像一家人一样过日子。洪仁哥俩真诚感恩,洪仁常说“二姨老了,一定给送一班吹手”,洪旺念叨了一辈子:“二姨把我亲了”,帮二姨干了一辈子零活儿,在二姨坟头烧了二十多年香纸。
二父乔讳正亮,18岁成家,妻艾氏,所生两子,长子尚武(小名问儿),次子尚福(小名光周),1948年支援解放战争病故,至今怀念我忠实的至亲。二父对我很友爱,从来没有夺过我一指头,父侄处得十分亲热。最令我难忘的是,我们米脂中学迁到木头峪,二父在夏热的五月天,背着清明节的“老燕”七十多里路程赶来探望侄儿,问长问短,第二天早上没有吃饭就往家中赶,学校管理员是我的要好,给二父带了一老碗米豆,二父还没有吃,回家交给母亲,五六十年过去了,至今记得二父的忠厚。可惜二父英年早逝,芳年27岁,我一辈子忘不了给二父上坟烧纸扣头。二娘怕受苦,不到百天就改嫁,当时我很不满意,为什么不像我母亲那样把两个弟弟照应大呢。二娘带走了次子光周,长子问儿六岁,我和母亲以及祖父不让带走。至此以后,我们合成一家过日子。我当了民请教师,挣回8石小米,祖父、问儿、洪仁、洪旺,我和母亲、妻子婉英,四家8口人合成一大家子,有吃有喝,供堂弟问儿上学,20岁上成家。
十多年前,堂弟尚武病故,生1男2女,生活依旧困难。儿子永红长大了娶不起媳妇,来到我家哭哭啼啼。咱家老小帮助永红成家立业生儿育女。
这都是祖辈助人为乐的家教,这样的美德务必要代代相传。母亲常说:“多做善事,必有好报,后人有出息”。
敬爱的母亲呀,您里里外外辛苦一辈子,您与乔家七代人同生死共患难,您侍奉了乔家上三代下三代,儿回忆起母亲一生的心酸苦难,忍饥挨饿少吃没喝大半生。今天,党的政策大转变,改革开放得民心,老百姓生活过好了,咱家与时并进,七个孙子家庭幸福,事业有成,铭记祖恩,孝顺有加。是改革开放圆了爷爷、父母亲大人、我和婉英这三代人供子孙读书的梦想,完成了革命先烈的未竟遗愿,改变了一个积贫积弱家庭的命运。
敬爱的母亲呀,儿当了一辈子农民,不会挣钱,但是对母亲忠诚,有一颗孝心,一辈子守在母亲身边,一辈子没有顶撞母亲。我们夫妻两凡事照母亲心愿去做,要母亲满意,经常开导婉英孝顺尊敬母亲,不论买得什么东西都交给母亲安排。母亲在乔家有权威,对儿媳言语直,有时婉英委屈流泪,还是照常孝敬母亲,端上来吃里,端下去洗里,婆媳相处五十八年,如母女般相亲相爱,十里八乡传为美谈。
我和婉英经常教育子孙,要孝敬奶奶。奶奶把你们姊妹七人一个一个亲大,栓连成人,是吃了大苦立了大功的。老人家多少年如一日,天不亮起床,乘着黎明微微光亮,在窗口为孙子清理衣服上的蚤子,给上学的孙子穿衣扣纽,晚上为孙子缝补衣服,半夜起来为孙子捉头上的蚤子,没有奶奶的奉献你们姊妹有可能不得活。所以,孩子们知情达理,一个个比着孝顺奶奶,外面工作时常挂念奶奶,买点吃的用的,首先孝敬奶奶。最小的孙子鹏云上小学期间,看见哥哥姐姐学校灶上吃的肉,舍不得吃给奶奶带回来孝敬,他暗暗下决心,自己上山抱中药材远志卖得钱,问奶奶爱吃甚?奶奶不明白孙娃问话目的说,我什么也爱吃。第二天小孙子把糖馍馍买回来捧给奶奶说,这是我卖远志钱买得。从此,奶奶逢人就夸,最小的孙子也会孝敬我啦。
晚年,您生活的有滋有味,至亲孝敬,众人抬举。母亲快乐满足,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儿孙满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赶上这么好的社会,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能活成这个样子!”
母亲1912年生,89个年头的灾难、艰辛、幸福人生历程,完成了先烈未尽事业。闹红岁月,郭洪涛、马明芳、乔正明、任文明、郭文华等在家里召开秘密会议,母亲眺望把风,招呼食宿。父亲牺牲后,母亲继续为米东县委成立做奉献,向阳窑洞,就是红军战士温暖的家。母亲大爱革命先烈,一生没有改嫁、终身奉献子嗣,嘉言善行,百工精良,德泽子孙,五世同堂,感天动地。当年的红军嫂,建国后享受人民政府优待。
母亲把毕生的心血奉献该了儿孙,奉献给了这个五世同堂之家。您无私,您勇敢,您可敬,您伟大,您就是我们家的“毛主席”。
敬爱的父亲大人,您的伟大理想实现了,儿要告诉您几件大事。
一是,革命成功,建立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公有,人民当家作主。
二是,改革开放,开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国富民强奔向小康。
三是,香港、澳门胜利回归,台湾解放指日可待。
四是,您的亲密战友,黑圪塔、乔圪台、新尚沟等米东闹红革命先烈,人民政府建立纪念碑,烈士家属人民政府褒扬优待。
五是,您牵挂的乔家子嗣,五世同堂,热爱党国,后继有人。
回想起来,母亲您老人家离别亲人之际,患病卧床,不能吃喝,儿孙,实在无法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儿,双眼垂泪,心潮彭拜,再也无法撰写祭文,放下纸笔,走到院里,擦干鼻涕泪水,沉静了片刻,走进灵堂烧纸,静坐祷告了好长一阵子,才回来重新拿起笔继续书写。
敬爱的父亲大人在天有灵,儿倾诉本人所历事由:
自从失去父爱,看到别人家的孩子赶集遇会由父母带着十分幸福,我自己却与别人家孩子不一样,很是孤单。但是,我有老祖母疼爱,爷爷关心,二父小姑照看,母亲更不要说,给以全身心的关爱。母亲怕我受气,终身不改嫁,走到那里就把我带到那里,决心将我抚养成人。老祖母亲我爱我疼我,来人待客我总是陪客吃饭,亲戚陆人拿的好吃的总是我多吃一点。晚上老祖母抱我睡觉,14岁与婉英结婚后,才与老祖母分开睡觉。苦难童年,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我8岁在本村初小上学,12岁妈妈提出,爷爷同意,送我在李鼎铭先生创办的桃镇完小上学。我年龄小,刻苦学习,加倍努力,才能赶上别的同学。因为家庭困难,六年制没有学完,凭烈士子弟,父亲生前战友中共米东县委原书记,同村郭文华推荐,我才考入米脂中学。米中六年级课本我没有学,在老师和同学的帮助下,发奋努力两年后,我的理科优秀文科一般,第三年我当了理科代表,数学基础是中学打好的。
1947年3月胡宗南进犯边区,飞机天天狂轰乱炸全民卷入战争,哪有学生安静上学的环境。正月学校师生参加保卫边区宣传工作,二月参加医院救护工作,根据陕北战事情况,学校先后三渡黄河。七月初二,胡匪进犯到绥米,一直到佳县,天气阴霾,大雨连绵不断。接边区教育厅通知,学校必须马上过河。学校驻地木头峪渡口,被边区贸易公司号了,全体师生自带三天口粮北上到峪口,又被医院伤员号了,师生只好继续北上到达佳县。因连日下雨山洪暴涨,水手说天黑不敢渡河,晚上赶到大汇时,天太黑,展手不见五指,将灯放在升子里,怕敌人发现,老师带路,一个拉一个赶到山上一个小村庄,半天走了90多里路程,同学们又乏又困,不分男生女生各班同住一孔窑洞。天不亮,老师就叫大同学做饭,饭吃的很早,天亮到达黄河畔。教育厅闻听学生没有过河赶到黄河畔给学校校长老师下了命令,要是学生出了问题,要校长和各班老师负完全责任。给各班大学生发了枪,各班老师组织抢渡,并说,什么物资呀东西呀都不重要,人是第一宝贵财富,知道不知道。
我们男同学帮女同学,大同学帮小同学,首先抢上了两船学生,教育厅长叫开船。那天确实风浪大,船行到当河有二仗多开花浪,船随浪行,同学们被开花浪水当头拍下来,个个像落水鸡似的。快要靠岸的时候,几个开花浪把船给打破了,河水大量往里涌,随时有沉没的危险,船工们怕学生抓住他们,跳水逃命去了。船上年龄小的同学目瞪口呆,相视无主,幸好河畔上有个大个子学生喊话,“女生不要动,男生跟我游”,他自己一手拿枪一手拉绳,大声喊,“跳船,跟我游”。船上男生一起跳船下水,相互照应与洪水抗争。团结就是力量,半小时四十分的紧张拼搏,终于战胜水魔游到岸边。紧接着,30多人听从懂水性大男生齐心协力,使尽浑身力气,把载女生的破船拉倒浅水处,距离岸边足有四五十米,把女生一个接一个的背上岸来。上岸后,同学们都很好,只是被洪水卷走了一些衣物和书包。令人痛心的是,为保卫家乡而负伤的两名战士,被洪水夺走了他们年轻而宝贵的生命,我们一定要铭记这些无名英烈。
母亲得知这个口信后,在家里惊吓的不得了,磕头上香,领牲许愿,祈求神灵保佑自己的儿子平安回来。我这条命,确实是从黄河里捡回来的,这次惊险遭遇其真实惊骇的场面,我一生都没有告诉母亲,担心母亲想起往事受到惊吓。
到达山西这边,边区教育厅将延大、延中、绥师、米中这几个学校合并在一起,安住在距离临县三十多里路程的吴家湾、太平村,学校根本没有正常的学习时间和环境。一部分时间要处理好学生领粮油、磨面、卖碳、购买付食等工作,另一部分时间,同学们到农村访贫问苦,了解贫下中农怎样受剥削压迫,参加斗争大会,对恶霸地主、土豪劣绅严惩不贷,没收地主土地财产,贫下中农平分土地,金银元宝归公,彻底打到了地主势力,胜利完成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工作。
临县一带支援西北作战人力物力紧张,又把学校转移至离石中阳一带。1947年,陕北老区人民经受一年之久的解放战争,动员了全部力量,为了供给我军口粮,一年征收九次军粮。七月多雨,八月早霜,庄稼基本无收。再加上胡匪抢烧等破坏,人民群众力尽汗干,生活十分困苦,无法度过这个特别的灾伤之年。党中央毛主席动员各解放区互助老区人民度过灾荒,搞好春耕生产。
中央决定从晋西南调动援助陕北小米10万石,要山西临县地方政府动员所有人力畜力全部投入运粮工作。粮食是由部队从晋南护送过来的,全民动员,背一百斤粮食挣二斤,运粮速度非常快。我校接到通知后,所有佳米学生全部报名参加运粮工作。腊月三十日是年关,天气阴冷,还飘着小雪花,但是为了救助自己家乡亲人的生命和搞好春耕生产,就灾如救火,时不可失,一大早38名学生,背着自己的背包,唱着《东方红》歌曲,踏上了光荣的救灾工作征途。不到下午五点钟就到了目的地——刘家坪乡政府,正赶上过大年,黄米干饭野猪肉,包餐了一顿。第二天分配到各个工作站,中阳到离石每隔30里一站,每站分配5名同学,下余同学搞通报联系工作。为了防止敌人破坏,同学们白天在粮站忙碌工作,晚上藏好账目不脱衣服睡觉。临汾解放有一千多名逃兵串入中阳稍林这一带,晚上出来抢老百姓东西,每天晚上民兵放哨侦察敌人行动。
开始我搞通报联系工作,初生牛犊不怕死,带领民工每天一站,十天一个往返。一个月以后,果真有敌人在稍林里出没,拦路打劫行人,领导安排民兵班长接替了我的岗位,我回粮站搞粮食收发工作。转眼间,陕北豌豆能接口了,忙乱而紧张的五个月运粮工作胜利结束了。给参加运粮有功的38名学生,每人一身卡基尼学生装,当时来说十分气派,高高兴兴返回学校。
在山西,师生都很关心陕北战况。羊马河、瓦子街、蟠龙,打了几个漂亮仗,毛主席党中央转战陕北,放长线钓大鱼的战略方针,攻打榆林,诱敌北上。沙家店一仗,消灭了敌人三十六师六千多人,《解放日报》消息“这次胜利是由内线防御到外线反攻的转折点。”党中央制定“两翼牵制,三军配合,夺取中原”战略部署,陈谢兵团南渡黄河,西北野战军南下,是收复延安解放大西北的开始。毛主席、周恩来、任弼时等中央领导继续在陕北领导指挥作战,延安敌人向南溃退,胜利捷报不时传到黄河东边,同学们拍手叫好。
1948年春天到了,延安光复,胡匪三十多万人马被打死打伤投降,只剩下几万残兵败将退回老巢,安排边区所有学校全部返回家乡,同学们兴高采烈,拍手相庆。战争打破了封建,赢得了友谊,男女同学像亲姊妹一样相互帮助,不论什么东西,不分你我,一人有大家有,把私字打跑了。
学校安排停课一周,要求师生做好返校准备工作,学校及师生大部分东西由学校集体启运,国家负责运输,被褥自带。同学们觉得这七天时间格外长,恨不得马上过河踏上生长自己的这块热土,见到远离十个多月的亲人。过了黄河到达佳县蟋镇,我和杨桂山、马玉兰等五个同学向校领导请假十天,路过回家探望亲人。我晚上住康家港,自己带粮,和老乡吃了一灶饭。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赶路,上了山天还没有大亮,分辨不清走那条路才是,等到天亮后才确定向西北方向走,早饭时分到达大佛寺,师生分路各返其家。大约上午十点多就回到了热切盼望的黑圪塔村我自己的家。家门上锁,母亲和婉英不在家,继祖母给我做的吃了面片,说你娘和媳妇上山拔豌豆去了。我上山赶到地里接母亲,母亲见到自己的儿子,感动得眼含泪花,说不出话来,好像从天上掉下来个儿子。那时我也长高了许多,穿一身蓝色的卡基尼学生装,是一个英俊青年书生。婉英一动不动,不知是高兴还是害羞,可能是有些委屈吧,家中粗活儿重活儿都要她干,生活十分贫困,过着吃糠噎菜的苦日子,确实有些委屈。母亲说,咱们收拾回家吧,母亲拿着农具,我和婉英背着豌豆,三人各想着心思回到家中。放下豌豆背子,婉英开门打了水三人把脸洗了,问母亲吃什么?你乡上领的那三升米还有一升多,咱喝米汤吧。午饭后,母亲问长问短,问到翻船的事儿,我说船被打翻了,学生一个也没有落水,都很好,我不是回来了吗?母亲七上八下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母亲经历了土地革命战争、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等残酷岁月,仗还在打,村里面牺牲那么多人,父亲牺牲、妹妹夭折、祖父坐牢致残、祖母跳崖致死、二父早亡等一桩桩一件件自己的悲惨境遇,早已把母亲的心磨碎了。母亲日夜盼望儿子回到自己身边,再也不让儿子离开自己。
家中没有吃的,怕儿子受登磕,母亲向拓卜寺舅父借得一斗麦子,推成面粉给自己的儿子吃,婆媳照常半粮半菜饭食。母亲把白面准备好,又把大姑父和舅父请来,说服我再不要离开母亲出去上学了。我给长辈说明了全国解放战争的大好形势,全国将要解放,国家急需人才,我上学的决心就是要实现父亲未完成的事业,姑夫和舅父觉得合情合理。母亲又把岳父请来劝我,你母亲只生了你一个,很担心你有个三长两短,实在没法活下去。我还是不听,要上完大学再说。母亲说你在我身边你打狗我讨饭,我也心甘情愿,你出去当毛主席我也不爱,你要走我就寻死给你看。母亲铁了心不让我再次离开自己,急得害了一场病,我没有办法。岳父劝说,你给学校请一个月假,夏收后地锄开了再上学去。收完夏,我和婉英将地也锄开,假期也到了,母亲还是不让我离开,把粮票给我拿走,被褥洗了不缝。我说服不了母亲,婉英装聋作哑,对此事好像若无其事不发表意见,猜不透她的心思,可能是认为自己说话不起多大作用吧。
我思前想后,母亲遭了那么多难,受了那么多罪,守了我快二十年了,唯一的期盼就是我平安长大成人,怎么能叫母亲失望呢?忠孝不得两全,最后还是我放弃了上学的选择,决心孝敬母亲一辈子,同时,在脑子里也是争斗了一辈子。
公元一九四九年十月,全国大解放,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全国人民欢天喜地迎来新天地。我在本村当了民请教师,婉英生大女儿润月,母亲37岁抱上孙子,高兴的合不拢嘴,一颗高悬的心终于安顿下来。那年收成也好,我们家秋夏共收五石多粮食,家添人口外添财,生活走向温饱,母亲高兴,我们夫妻欢乐,生活蒸蒸日上。真是国盛人和万事随心,敬老疼幼,尊婆爱媳,老舒心小适意,合家欢乐。母亲伴随着人民共和国成立的钟声,开启了坦然、舒心、甘美的后半个人生。
1949年黑圪塔村小学恢复开学,9月份开始在本村三年的教学生涯。从1952年9月起至1954年2月,先后在吉镇拓卜寺、马家坪则区吴家沟小学任教,因教学有方工作好,转为公派教师。1954年3月起,先后在田庄区寨山小学等处任教,六十年代响应国家号召精简回村务农。咱村郭洪涛哥郭洪绪儿子,北京市第二中学原书记郭怀海,蔺家寺乡村名医任礼志等,就是我在黑圪塔初小的学生。榆林地区司法局原姓李的副局长,是我在绥德寨山小学的学生。
五十年代至七十年代,我先后担任村农业社会计和乡村集体信用社站干,按劳取酬,凭劳动工分吃饭,家中人口逐渐增多,到后来全家老少四代11口人,我一个劳动力挣工分,年年出粮钱。孩子们一年大出一年,人长肚子也长,一顿饭一担水、一大升煮粮,一天一筐山药。吃穿烧是必须的,还有板凳凳高的一群孩子上学开支,收支不平衡,变成了负收入家庭。在“学大寨”年月里,要增加家庭副业收入,改变家庭生产状况很不容易。只能合理安排好子女学余时间,依照年龄和能力一家老少均分配各种活计,母亲和婉英纺花织布缝新补栏做家务,儿女砍材挽草,喂养喂猪,就这样才能把一家人的日子过下去。
全家老少没有穿一件像样的衣服,大孩子穿过小的穿,破了补好继续穿,每个儿女都养成勤俭节约,吃苦耐劳精神和尊老爱幼品格。每个儿女走上社会,都能做到对党忠诚,热爱家乡,对父老乡亲文明礼貌,为家乡通电、打井、修路和革命史研究做出了奉献,得到社会各界和父老乡亲的好评。那个做父母的不爱听儿女有个好名声,做父母的何之不乐乎,儿女优秀也为做父母的安度晚年创造了前提条件。
敬爱的父母亲大人,在战争、灾难与艰辛的漫长岁月中,你们的鲜血没有白流,辛苦没有白费,为子孙后代开辟了光彩而灿烂的新天地,换来了今天的光辉成就。在二月二十八日治丧午祭仪式上,我祷读父母为党和国家光荣牺牲,母亲直面家破人亡、孤儿寡母、颠破流离悲惨遭遇,忍不住悲泪满面,也撼动了现场每一个人的心核,宾朋和父老乡亲垂泪肃静倾听祭文。
母亲一生与儿孙同家,全家四代11口人居住在两孔黄土窑洞之中。前边一孔窑洞住祖父、我们夫妻俩和几个孩子,中间窑洞住母亲和几个孙子,我这边多生一个孩子,母亲那边就增添一个孩子。母亲一生与儿孙同甘共苦,如同母亲一般,起早贪黑,推滚碾磨,缝衣做饭,端到碗里吃到孙子口里,历尽千辛万苦,将七个孙子抚养长大成才。
母亲把一切奉献给后人,像蜡烛一样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子孙。做人要有良心,母亲常有艰辛付出,小有子孙回报。恩大者最难忘,德大者不易报。孙子们得知祖母病危,买了奶奶喜欢吃的东西,及时赶回来看奶奶最后一面。奶奶不吃不喝几天了,言语不清,心里明白,用眼神找寻最小的孙子鹏荣。天人感应,此时此刻,远在铜川山沟沟里工作的鹏荣,克服交通通讯困难,抱着大西瓜回到了奶奶身边。看到气息微弱、昏迷神态的奶奶,鹏荣抱住奶奶放声大哭,连声高喊“奶奶!奶奶!奶奶!”孝心感天动地,哭声唤回奶奶,奶奶张开慈祥的眼睛,孱弱地说,“鹏鹏不要哭,奶奶把西瓜水也喝了……”母亲用尽力气抚摸孙子的手,永远被上了眼睛。12点25分,正当午时,光明大方时刻,母亲离开了亲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89岁。
敬爱的父亲大人,您生儿一场,儿没有侍奉您一天,您没有吃儿一口东西,令儿终身悲痛,一生遗憾。父亲牺牲后,党组织派人将您从圪针店传山抬回来,安葬在水泉峁阳坡上,就是现在祖坟的阳畔黄土坡上。而后,老祖母就是父亲的奶奶想孙子想的不行,第二次移葬至前峁乔家祖坟旁边的向阳湾,家门口举头可见父亲安息福地,父亲静静照应着我们母子和乔家后人平安前行。苍天和随儿孙孝意,这次治丧归葬,儿为父亲座了您生前亲手栽植之红崖沟参天大树制作的“四片瓦”上好棺木,为母亲座了精选上好油柏寿材,算是报答儿孙孝敬之心于万万之一。
父亲有功名,母亲最伟大,你们是儿孙永远不忘的巨人,永远传承的榜样。为了彰显父母英名,兹定于农历二月二十八日治丧,明日寒食吉时归葬,机关单位、至亲族人、生前友好等三五百人莅临吊唁。
敬爱的父母亲大人,儿率孝男孝女孝孙甥婿四代三十多人,跪奠双亲灵前诚表奠仪,亲其有知,香阁来賞。
哀哉
尚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