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四季轮转,是由生灵的迁徙路径一针一线织就的。秦岭羚牛,这身披鎏金长毛、踏山骧行的高山巨人,便是祖脉生态画卷里最醒目的经纬——它们依时而动,踏过春雪、夏甸、秋林、冬坡,与隐士般的熊猫、精灵般的金丝猴,在秦岭垂直海拔带间错落辉映,用蹄印与呼吸,续写着祖脉生生不息的生命诗篇。
春:雪融时的古老契约
雪犹粘在冷杉枝桠,长青自然保护区的羚牛群体,已踩着融雪的水痕从1600米针叶林往山脊迁徙。健壮的公牛走在队伍两侧与前方,鎏金长毛在逆光里泛着茸茸光晕,巨大的犄角轻轻划开薄雾,每一步都踩得沉稳。
转过山弯,巴山木竹丛里传来“咯吱”轻响:一只熊猫蜷在青灰岩石上,竹屑沾在嘴角也不在意。雄牛顿足垂首,鼻息拂开残雪,喉间滚出一声低哞。熊猫抬眼,黑眼珠与牛的目光轻轻一碰,又慢悠悠低下头,前爪勾住身旁竹秆轻轻一压,让竹梢垂到嘴边。棕灰色的小羚牛好奇地挣着要往前凑,母羚牛用鼻子轻轻顶回它,仿佛在示意无声的边界。这隔着箭竹的静默共处,恰是祖脉刻在生灵基因里的共生默契,春日的秦岭山谷里,这样的画面总在悄然上演。
夏:草甸上的传承课堂
暑气漫至低海拔时,天华山保护区的羚牛群体,已骧跃至2400米以上的高山草甸。草甸上龙胆花开得正盛,紫色小喇叭缀在金褐色草间,与羚牛的鎏金长毛相映成趣。成年羚牛率先凑到岩壁旁,舌头卷过盐霜,发出细碎的“沙沙”声;灰绒毛的幼羚学得认真,小脑袋在岩石上蹭来蹭去,偶尔舔不到还会用脑袋轻撞成年羚牛的腿,憨态可掬。
休息时,群体围成圆圈,“哨兵”立于高处,棕褐鎏金的身影在阳光下如铜雕般庄严。偶见离群的独牛,犄角带伤,眼神孤戾——那是繁殖期争斗失败的雄性,正暂离族群平复戾气。风从林间吹过,裹着金丝猴的嬉闹声:枝头小猴晃落野果,正好落在幼羚脚边,幼羚抬头发出清嫩的“哞”声,又低头啃草,万物各得其所,连风都带着夏甸的温柔。
秋:林缘间的生命颂歌
秋意浸染周至保护区1800米的混交林,枫叶透亮如霞,橡树叶黄得发暖,羚牛群散在这里觅食。成牛以蹄扒开褐黄落叶,卷食肥厚地衣,咀嚼声混着落叶脆响在林边轻荡;毛色渐金的半大羚牛顽皮地顶撞老橡树,熟透的橡果“咚”地砸下,刚落地就被松鼠叼起,窜上树枝时还回头看了幼羚一眼。
生存亦伴随筛选,偶有虚弱的幼羚落在队伍后面,母羚牛会放慢脚步回头轻唤,却不会过度停留——每只成功长大的羚牛,都是自然选择后的强者。当最后一枚橡果坠入腐叶,秦岭的风裹着雪粒掠过林梢,牛群迎着渐凉的空气,开始往低海拔的冬栖地挪动,夕阳把它们的金棕长毛染成暖橘色,与秋山云海共融,静默诠释着祖脉“顺应天时”的古老智慧。
冬:雪脊下的共同守护
第一场冬雪落满秦岭,各保护区的羚牛群寻得归宿:牛背梁保护区的背风林带里已覆上新雪,成年羚牛鎏金长毛结满冰晶,犄角撬开雪层时,碎冰如钻石纷飞——这里的种群已从自然保护区成立时的不足百余头,恢复至三百五十余头,每道新蹄印都是生态答卷的墨迹;幼羚缩在母牛身边,灰绒毛沾着雪粒像裹了层糖霜,偶尔踩着成年羚牛的蹄印蹦跳,留下一串迷你浅坑。
长青保护区的雪地里,生命互动更显温情:红外相机记录下,一只羚牛在岩石旁舔食天然盐霜,雪粒从鎏金长毛上簌簌滑落;不远处,熊猫前爪压弯竹秆啃得专注,黑白绒毛上落着雪粒,二者隔着数米互不惊扰,蹄印与爪印在雪地上交错成冬日絮语。纵然雪埋蹄印,金色的骧行从未在秦岭的脊背上止步。
雪后初晴,无论牛背梁的岩坡还是长青的林带,羚牛都爱卧在向阳处晒暖。成年个体的金棕长毛晒得蓬松,幼羚在岩石间蹦跳,雪粒滴落融成小水洼。它们的粪便在雪下发酵,等到来年春天,便会化作养分滋养幼苗——这是生命对山林的回馈,也是秦岭多保护区协同守护的生态答卷。
结语:金辉为证,祖脉长存
从幼崽的灰绒,到半大的渐金,再到成体的鎏金与金棕,毛色的流转是生命成长的年轮;从长青的春日相遇,到天华山的夏季传承,再到周至的秋日迁徙、牛背梁的冬日坚守,迁徙的脚步串联起秦岭的生态脉络。这身披金辉、踏山骧行的生灵,不只是秦岭的“高山王者”,更是祖脉生态完好与文化传承的双重图腾。只要这金色的身影仍在山间骧行,祖脉的生命力,便永远鲜活如初。(文/党双忍)
注:本文与前作《雉鸣空谷》《祖脉禅踪》《祖脉鹮影》《祖脉金韵》构成一个系列。可谓“秦岭四宝”+“第五宝”,即大熊猫、朱鹮、金丝猴、羚牛+白冠长尾雉(秦岭第五宝)。雷颖虎、王伟锋、赵纳勋、孟海龙对本文进行了科学审核。2025年9月23日于磨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