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说书:弦板间的黄土魂

2025-09-15 15:41:22 来源:西部决策网

黄土高坡的沟壑里,总飘荡着三弦的铮铮声,四页瓦的脆响与甩板的节奏渐起,说书人的嗓音便如黄土高原的山风般铺开。或苍凉如古塬沟壑,或明快似崖畔山丹丹,将帝王将相、民间传奇、家长里短都揉进七字韵脚里。这门被称作 “陕北说书” 的民间艺术,带着西北风的粗粝与温情,在千年岁月里唱尽人间悲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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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这种艺术形式源自陕北的那些贫苦盲艺人。他们以民歌小调为基础,进行说唱故事的创作。这些说唱故事在当地多用于请神送鬼的仪式中,是当时民间信仰活动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些失明的艺人背着褡裳走乡串镇,用耳朵听世界,用嗓子绘乾坤,把苦难的人生酿出了醇厚的艺术酒香。

陕北说书的起源如同高原上的河流,源头难寻却脉络清晰。清道光辛丑秋镌《榆林府志·艺文志》第四十一卷中记载,康熙九年(1670年)榆林堡同知谭吉璁的同僚陈文道在谭府听书后赞道:“刘第说传奇,颇靡靡町听。闻江南有柳敬亭者,以此技遨游王公间。刘第即不能及其万一,而韶音飞畅,殊有风情。无佛称尊,不及江南之敬亭乎?”据此可知,陕北说书至迟在清康熙年间已经有了成熟的艺人。

艺人们不仅将历史演义、民间故事改编成说唱段子,更把田间地头的劳作场景、邻里间的家长里短编进唱词。一把三弦、一副甩板、一块醒木,便是全部家当。在窑洞里、打谷场上、庙会戏台前,用乡音为贫瘠生活注入暖意。正如老艺人常说的:“三弦能弹天下事,甩板可表古今情”,这门艺术早已成为陕北人精神生活的“解闷药”与 “减压阀”。

冬夜的窑洞最是听书的好地方。火塘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着满窑的乡亲。三弦一挑,《刘公案》里的正气凛然、执法如山的主人公便在弦音中活了过来;板声急转,《劈山救母》的沉香前往华山救母的情节又让人屏息凝神。说到动情处,艺人眉头紧锁,声音沙哑如老树皮;讲到欢喜时,眉眼舒展,唱腔轻快如春风拂过山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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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长的发展中,这些艺人并未固守单一形式,而是在 “三弦书”的基础框架上,广泛吸纳秦腔的激昂、眉户的婉转,以及当地信天游的质朴、陕北道情的悠扬,将多元曲调熔铸一炉,逐渐脱离仪式功能,转向演唱传说故事,慢慢淬炼出具有鲜明陕北地方特色的曲艺形态。

“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这熟悉的评剧唱词,让“刘巧儿”成了几代人心中争取婚姻自由的女性象征。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这个经典故事的起源是陕北说书艺人韩起祥的代表作《刘巧团圆》。韩起祥仅凭一把三弦、两块甩板、一副马板,就能演绎出十几个角色的悲欢离合。

《刘巧团圆》的弦音里,不仅有刘巧儿与赵柱儿的爱情故事,更记录着黄土高原上妇女解放的第一步,承载着民间艺术见证历史、推动进步的永恒力量。正如韩起祥所说:“说书人弦上有乾坤,能弹旧时代的苦,更能唱新生活的甜。”这部诞生于延安时期的作品,至今仍在诉说着自由与正义的真谛,成为黄土高原上永不褪色的文化记忆。

作为陕北说书史上里程碑般的人物,韩起祥三岁时因疾病失去光明,在旧社会的困顿与苦难里辗转求生,却始终对陕北说书这门乡土艺术怀着炽热的眷恋。

他背着心爱的三弦,踏遍高原上的村落与窑洞,在不断打磨、丰富陕北说书表演技巧的同时,更用真挚的唱腔热情歌颂解放区里涌现的新人、发生的新事与兴起的新风尚。

韩起祥用一生的坚守,为陕北说书筑起了一座精神丰碑。他离世后,那把陪伴他走过无数村落的三弦,弦上的余温仿佛仍在等待着继承者的指尖。而这份“弦音传情”的使命,早已在黄土高原上接过了一棒又一棒,催生出一代代让陕北说书焕发新生的传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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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韩起祥为陕北说书 “充实了内核”,那么张俊功则为这门艺术“拓展了外壳”。这位1932年出生的张派代表人物,在20世纪70年代,用一场“形式革新”,让陕北说书从“一人坐唱”变成了“多人舞台戏”,成为陕北说书史上又一座里程碑。

改革后的陕北说书在艺术形式上实现了显著的创新与发展。其中,人物角色的分工变得更为明确,演员们在舞台上互相酬唱应答,并辅以丰富多样的身段及表情表演。同时,他们还注重手、眼、身、法、步等舞台风度的展现与规范的遵循,力求为观众呈现更为精湛的演出。1979年5月,张俊功凭借对陕北说书的深厚理解与热爱,毅然组织了甘泉曲艺队,并亲自担任队长职务。

在他的带领下,这个曲艺队先后赴陕北各地以及宁夏、甘肃、山西、内蒙古等地进行巡演。他们所到之处,无不引起当地观众的强烈反响与热烈欢迎。张俊功凭借其卓越的艺术才华与不懈的努力,成长为陕北地区备受瞩目的说书“明星”。他不仅继承了传统说书的精髓与特色,更以勇于改革的精神为传统说书注入了新的活力与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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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起祥以笔为锄深耕内容,张俊功以革新为犁拓展形式,正是他们的接力,让这门曾慰藉过无数人心灵的黄土艺术,在2006年迎来历史性时刻,最终跻身国家级非遗殿堂,奏响新时代的声韵华章。陕北说书就像黄河水,在这块厚重的黄土地上,从遥远的过去一直弹拨到了现在,让黄土高原的沟沟壑壑,都回荡着对生活的盼头。

2024年8月,一段沙哑苍凉的陕北说书在全球游戏玩家中掀起热潮。“黄风岭,八百里,曾是关外富饶地……”在现象级游戏《黑神话:悟空》的黄风岭关卡,无头僧演绎的《黄风起兮》唱段,让千万玩家记住了这种带着黄土高原粗粝质感的艺术形式。

陕北说书省级非遗传承人熊竹英不会想到,两年前那段反复打磨的配音,会成为陕北说书最成功的 “破圈宣言”。 这段不到两分钟的表演,在社交平台获得超千万观看量,评论区里年轻玩家们纷纷追问:“这是什么艺术形式?太有感染力了!”

这场文化碰撞并非偶然。陕北说书苍凉的声线与三弦节奏,与游戏中黄风岭的苍凉氛围形成奇妙共鸣。在配音过程中,熊竹英巧妙地展现了陕北口音独有的咬字特色,唱词在节奏的长短把握与押韵处理上,都流露出一种质朴与本真的气息。三弦的铮铮之音与游戏电子音效叠加,创造出跨越古今的听觉体验。而游戏的全球传播力,更让黄土高原的声韵第一次如此密集地触达海外受众。

熊竹英的意外走红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早在2017年,他便接受了制作人张晓明的邀请,巧妙地将陕北说书这一传统艺术形式与国产动漫《玄门之众生无相》进行跨界融合。这一创新之举不仅让二者焕发出别样的魅力,更使得该动漫作品在国际舞台上斩获多项大奖,备受赞誉。

两年前,《黑神话:悟空》团队通过张晓明找到了熊竹英,希望他能将陕北说书与游戏相结合,创造出全新的艺术体验。起初,熊竹英对这一大胆的构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他最终还是欣然应允。他始终致力于在创新中寻求突破,为日渐式微的陕北说书探索一条崭新的发展道路。

这种创新不是对传统的背离,而是让古老艺术在当代找到新的表达出口。正如熊竹英所说:“传统的元素之所以能够历经岁月流传至今,正是因为它们拥有独一无二的魅力。如果刻意去改变或创新,反而可能无法被大众所接受,甚至会失去其原有的本质,变得不伦不类。因此,我们应秉持细水长流的态度,慢慢地探索和尝试。我会努力将传统元素与其他不同的元素相融合,期待着某一天能够碰撞出更加绚烂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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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偏居一隅的地方非遗曲艺,如今却已然实现从“爆火”到“长红”的蜕变。陕北说书的传承历程,本质上是一部不断创新的历史。在与游戏跨界合作风靡一时之前,陕北说书早已开启与其他艺术形式对话的先河。2018年,陕北说书与苏州评弹在《看今朝》舞台上的精彩亮相,令人眼前一亮。而在此之前,它还与南方特色曲艺“常德丝弦”进行过深度合作。

更具突破性的是,陕北说书与流行文化的碰撞也擦出了新的火花。在原创文化传承类综艺节目《叮咯咙咚呛》中,熊竹英与演员宋小宝合作表演,将“东北Hiphop+陕北说书”这种别具一格的组合展现给观众,彰显了陕北说书的多样性与创新潜力。

如今,陕北说书已不再局限于庙会和村社的狭小舞台,它已然走进西安的热门景区。在永兴坊的青砖巷陌间,游客咬着热乎的肉夹馍,便能听 “说书人” 把陕北的民间故事娓娓道来;大唐不夜城的灯火璀璨处,三弦琴与现代灯光交织,传统唱段与盛唐夜景碰撞出奇妙火花。这些驻场表演,让陕北说书成了游客触摸陕北文化最鲜活的窗口,也让古老曲艺在西安的文旅版图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回望这些跨界尝试,它们共同构成了陕北说书传承与创新的 “探索图谱”。从曲艺间的 “同业对话” 到与流行文化的 “跨圈碰撞”,每一次合作都是一次对 “传统如何活在当下” 的回答。而说书艺人们的坚持,也印证了一个道理:传统艺术的生命力,从来不藏在博物馆的陈列中,而是在不断与时代对话、与多元文化交融的过程中,持续生长出新的活力。(文/贺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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