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门关:大夏河畔的文明界碑

2025-06-06 09:26:50 来源:西部决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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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藏高原东北缘与黄土高原的地理过渡带,大夏河如一条银链在太子山与达力加山余脉间蜿蜒,于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临夏县马集乡关滩村(北纬35°33′,东经103°18′,海拔2170米)切割出一道宽约50米的险峻峡谷。土门关(藏语称“火尔仓香告”)便雄踞于此,以“一河锁两山,一隘控农牧”的地理宿命,成为唐蕃古道与丝绸之路河南道的核心节点,以及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千年对话的活态见证。

一、地理形胜:高原与平原的天然分界地标

土门关地处大夏河上游峡谷段,东侧太子山主峰海拔4332米,西侧达力加山余脉海拔3500米,南北纵深2公里的峡谷间,大夏河以2.5米/秒的流速穿关而过,形成“峡束河急、峰峦对峙”的险峻地形。关城依峡谷走势而建,现存夯土关墙长567.6米,残高6.7米,基宽8米,如巨锁横亘于南北交通要冲——向北可直抵河州(今临夏市),向南经夏河通往青藏高原,向东连接陇中平原,向西达青海东部,素称“高原第一关”。

作为中国半湿润区与半干旱区的分界线,土门关年均降水量480毫米,形成显著的生态分野:关内(北)水热条件适宜,分布落叶阔叶林与农耕区;关外(南)以高寒草甸为主,孕育游牧文明。这种“一雨分农牧”的地理特性,使其成为《河州志》所载“东控中原,西通蕃戎”的战略枢纽。

土门关是唐蕃古道与丝绸之路河南道的核心区段,其交通地位可追溯至汉代。据《汉书·地理志》记载,汉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霍去病西征河西后设“河关县”(属金城郡),在此修筑障塞以控扼“羌中道”,成为中原王朝经营河湟地区的前哨。明代《读史方舆纪要》称其“北蔽河州,南援松潘,西通青海”,精准概括了其连接汉地、藏区与西域的枢纽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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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历史沿革:从汉魏障塞到明清榷场的时空演进

(一)汉魏:河湟防御体系的奠基

土门关的军事价值始于汉代屯戍。考古发现显示,关城遗址出土的汉代绳纹板瓦、五铢钱范模,以及城外汉墓群中的陶牛车、胡人俑,印证了《史记·卫青霍去病列传》所载“列置四郡,据两关”的边疆经略。魏晋时期,随着吐谷浑政权崛起,土门关成为其与北魏争夺的战略要地,《魏书·吐谷浑传》中“寇河关,凉州刺史崔洪击走之”的记载,凸显其作为“河湟门户”的重要性。

(二)唐宋:古道上的文明中转站

唐代,土门关作为“陇右道二十四关”之一(《新唐书·地理志》),是中原与吐蕃使节、商队往返的必经之地。据《唐会要》记载,开元年间在此设“互市监”,允许“以牛马市绢”,鼎盛时年均交易量达2万匹,现存“回回梁”地名即源于唐代回鹘商队驻留。宋代,土门关成为宋夏对峙的前沿,虽未直接设关,但《宋史·夏国传》中“夏人寇河州,破诸关”的记载,仍可见其军事威慑力。

(三)明清:茶马互市的管理中枢

明代,土门关纳入“洮岷卫所”防御体系,改称“土门关”,设关堡、筑烽燧。据《明会典》卷一百九十四记载,关城周长1里,高2丈,开南北二门,门外设瓮城,墙体夯筑外包青砖,门额题“控制三边”(1532年刻),彰显其“屏蔽河湟、节制蕃族”的战略定位。清雍正三年(1725年),清廷在此设“茶马司”,划定“汉茶西运、藏马东输”的官方贸易路线,现存清代《茶马通商碑》记载:“凡番商入塞,必由土门验引,方许互市”,见证了“茶马古道”上“三茶马帮(秦、晋、藏)汇聚”的繁荣景象。

三、关城形制:夯土关墙里的防御智慧

现存关城呈不规则长方形,依峡谷走向分为南北两段:北段沿大夏河右岸延伸,利用河流作为天然护城壕;南段依山就势,墙体随山势起伏,最高处距河面垂直高差达80米。墙体为黄土夯筑,夯层厚8-12厘米,部分区段可见芨芨草筋层(增强墙体韧性),与秦代长城构筑工艺相似(待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2018年调查报告进一步验证)。关周现存烽燧遗址5座,呈扇形分布,间距1-3公里,据《武备志》记载,其“白昼燃烟(覆柴草加狼粪)、夜间举火”的预警机制,可在1小时内将敌情传至50公里外的河州卫城。

关门遗址:现存南门石砌门墩高1.8米,宽2.5米,门轴石槽深10厘米,虽无明确文献记载铁门重量,但《河州续志》提及“门设铁栅,昼启夜闭”,可见明代防御之严密;

屯戍遗迹:关城西侧“军屯坪”遗址发现明代青花瓷片、铁制农具,印证了“三分戍守,七分屯种”的卫所制度;

贸易印记:关南“骆驼巷”残留的明代青石板路,可见深深的车辙印,石板上“茶马”“盐引”等刻字,诉说着商队往来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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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文化基因:在碰撞与共生中积淀的文明密码

(一)建筑与生活的跨文化对话

关城周边的“一谷三居”现象,是文化融合的直观体现:

汉式四合院:多分布于关北,保留关中“一进三院”格局,门楣雕饰“福禄寿”图案,却在院墙嵌入藏式“嘛呢堆”;

藏式石碉房:集中于关南,以片石砌筑,窗楣绘“日月纹”,室内却设汉式火炕;

回族拱北建筑:沿大夏河分布,穹顶式结构融合阿拉伯风格与本地夯土技艺,体现多元宗教建筑美学。

(二)语言与民俗的交融共生

当地“花儿”(河州花儿)中,藏语借词占比达15%,如“阿爷(藏语‘父亲’)赶马过石关,羊皮筏子渡大夏”,语法结构兼具汉语的主谓宾序与藏语的宾谓主序,形成独特的“双语唱词”。每年农历五月的“土门关花儿会”,汉、藏、回歌手同场竞技,歌词内容既包括《诗经》遗风的“比兴”手法,亦有藏传佛教的生态保护理念,成为“口头文化的活化石”。

(三)宗教与信仰的和鸣共响

关城北约1公里的藏传佛教寺院(始建于明万历年间)与关内城隍庙、山神庙形成“一谷三教”格局:藏历新年的“转山节”上,信众绕行关墙祈福,经幡与城隍庙的红灯笼交相辉映;农历七月的“河神祭”中,汉族道士与藏族僧人共诵经文,祭祀大夏河“安多曲宗”(藏语“大河之神”),展现“冲突之后的文明和解”。

五、当代保护:从历史遗址到文化地标

作为“唐蕃古道重要节点”与“明长城关堡”,土门关2001年被列为甘肃省文物保护单位,2012年纳入全国明长城资源数据库。近年来的保护工程遵循“最小干预”原则:

遗址修缮:对坍塌的关墙进行夯土补筑,新旧墙体以不同颜色区分,保留70%原始夯土结构;

数字赋能:通过三维激光扫描技术(精度2毫米)构建关城数字模型,开发VR“重走马帮路”体验项目,再现清代茶马互市场景;

线性叙事:串联土门关、夏河拉卜楞寺、临潭新城,打造“唐蕃古道文化带”,使单一关隘遗址融入区域文明对话的整体叙事。

结语:在分界处连接世界

土门关的每一块夯土、每一道车辙,都在诉说着“分界与连接”的永恒主题:它是地理的分界,却成为文明的纽带;它曾是军事的壁垒,却化作贸易的通途。当大夏河水继续奔涌,太子山积雪消融灌溉两岸农田,这座“高原第一关”早已超越物理屏障的意义——它是汉藏回等民族“在差异中寻找共通,在对峙中创造共生”的历史见证,更是中华民族“以开放破封闭,以包容化冲突”的精神象征。正如费孝通所言:“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土门关的故事,正是对这一理念最生动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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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5日于磨香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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