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关如一枚青铜锁钥，镶嵌在白龙江与白水江的交汇处。这座承载着2000年军事传奇的关隘，以“一关卡三省”的地理禀赋，成为连接秦（陕西）、蜀（四川）、陇（甘肃）的“咽喉枢纽”。其“脚踏两江、控扼三道”的险要地势，使其成为决定西南与中原命运的“祸福之门”。

一、地理坐标：三省通衢的天然锁钥

白水关位于今四川省青川县营盘乡五里垭，地理坐标北纬32°30′、东经105°20′，恰处白龙江（嘉陵江支流）与白水江（涪江源头）的夹角地带。这里北望甘肃文县，南接四川昭化，东连陕西略阳，西通川西北高原，形成“两江交汇、三省通衢”的独特格局：

陆路枢纽：金牛道穿关而过，向北经刘家河峡谷可达陕西略阳（接陈仓道），向南沿白龙江河谷直抵四川昭化（接葭萌道）；向西接甘肃文县（阴平道），向东连甘肃成县（祁山道），成为秦陇入蜀的“十字路口”。

水路咽喉：白龙江与白水江在此交汇，虽因滩险水急无法通航，但河谷为物资运输提供了天然通道。明代《读史方舆纪要》称其“西控吐蕃，北拒秦陇，东蔽梁洋，蜀北之噤喉也”，精准概括了其连接陕甘川、控扼南北交通的枢纽地位。

二、历史脉络：2000年攻防的核心战场

1.先秦至汉：关防体系的奠基

白水关的军事价值可追溯至战国时期。1995年关城遗址出土的“吕不韦铜戈”（铭文记载秦相吕不韦监造，公元前238年），证实秦昭襄王时期秦军已在此设关驻屯，沿白龙江河谷构筑防御工事。汉代设白水县，属广汉郡，公孙述据蜀时（公元25年）“开白水关，北守南郑”（《后汉书》），将其打造成汉中盆地的西大门，首次确立“秦蜀陇枢纽”的战略定位。

2.三国时期：蜀地兴衰的转折点

212年，刘备入蜀之战中，庞统献“中策”：诈称回荆州，诱杀白水关守将杨怀、高沛，收编守军三万余人。此役后，蜀地北门洞开，为刘备攻取成都奠定基础，《三国志》称“璋军实自此始衰”。诸葛亮执政后，在此设“戍卫都尉”，沿白龙江修建栈道，形成“陆路有关、水路有栈”的立体防御体系，并于234年在关城附近的景谷县制造“木牛流马”，依托白水关的枢纽地位转运粮草，使其成为“北拒曹魏、西防羌氐”的前沿重镇。

3.南北朝至宋蒙战争：南北政权的必争之地

南北朝氐族政权：441年，仇池国杨难当攻占白水关，定都白水县，建立“阴平国”，统治蜀北百年。北周时期，军队“断其走路，攻克白水”（《周书》），标志着氐族政权在蜀北的终结。

宋蒙战争转折点：1235年，蒙古太子库端率军突破白水关，沿白龙江南下攻破剑门关，南宋“蜀口防线”全面崩溃。此役被称为“蜀亡之始”，足见关城失守对蜀地命运的决定性影响。

三、多道交汇的战略密码：一关卡住三省通途

白水关的特殊性，在于其作为三条蜀道交汇点的不可替代性：

1.金牛道的核心节点

金牛道是连接关中与成都的主干道，而白水关恰处其北段最险要处。关城所在的五里垭，两侧绝壁夹峙，中间仅容单骑通过，现存137处栈道孔遗迹（孔径18-22厘米）显示古人需在崖壁凿孔架木通行，唐代杜甫途经此处，以“天寒白龙江，地远无网罟”暗喻其荒险与重要。

2.阴平道与祁山道的门户

向西经阴平道（甘肃文县）可至江油关，是263年邓艾“偷渡阴平”的必经之路，虽绕行但仍受白水关防御体系威慑；

向北接祁山道（甘肃成县），是诸葛亮北伐的粮道枢纽，230年诸葛亮遣陈式“烧绝白龙江栈道”，正是在此阻断曹魏从陇右入蜀的通道。

3.水陆联运的后勤枢纽

白龙江与白水江的河谷成为物资运输的天然路径，南宋吴玠抗金时，依托此水系建立“水陆联防”，实现“陇右之粮，经白水入蜀”的后勤奇迹，关城因此成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最佳实践地。

四、现存遗迹：水下关城与陆上印记

1996年宝珠寺水电站蓄水后，古白水县城沉入白龙湖底，但关城主体（五里垭）仍巍然矗立，成为蜀道仅存的“水上关隘”：

明代摩崖石刻：“金牛旧道，白水雄关”八字深刻于崖壁，清晰印证关城与金牛道的千年关联；

清代营盘梁遗址：出土铁箭头、铜火铳等兵器，见证明清时期的驻军规模与防御强度；

栈道孔群：关城两侧崖壁的栈道孔呈“之”字形排列，还原了古人“架木为路、凿石为阶”的筑路智慧。

青川县博物馆藏的“吕不韦铜戈”（国家一级文物），铭文详细记载秦代兵器制造制度，证实战国时期关城已为秦军重镇；汉代陶俑、宋代瓷器等文物，则勾勒出关城作为“三省集贸中心”的繁华图景，见证其从军事要塞到商贸枢纽的功能转变。

五、文化象征与现代价值

白水关的战略地位使其成为蜀道艰险的象征。李白《蜀道难》中“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经典描述，与白水关“五里垭一夫守，千军万马难逾”的地势高度契合；《三国演义》中“刘备计取白水关”的情节，更使其成为“得枢纽者得蜀地”的象征，深刻影响后世对蜀道关隘的认知。

作为蜀道（金牛道）的关键节点，白水关于2014年列入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其“一关卡三省、一道连两江”的独特模式，为研究古代跨区域交通布局、军事防御体系及民族融合提供了不可替代的样本，成为解读“蜀道难”背后人类智慧的重要密码。

六、实地考察：在白龙湖畔触摸三省通途

若探访白水关，可沿以下路线展开，感受历史与自然的交融：

1.白龙湖水上航线：从青川县沙州镇乘船，穿越“水下古县城”，远眺五里垭关城遗址，在烟波浩渺中遥想当年“白水绕关”的军事奇观。

2.关城徒步探索：登临五里垭，观察栈道孔与防御工事遗迹，在“养马沟”“校场坝”等地名中，想象三国时期三万守军的屯驻场景。

3. 青川县博物馆深度游：近距离观摩“吕不韦铜戈”“战国青铜剑”等文物，通过铭文与器型解码秦代关防制度，理解白水关为何成为“秦蜀陇咽喉”。

结语

白水关的存在，是自然地理与人类文明的伟大协奏：秦岭与巴山在此断裂，形成连接三省的天险；古人因势利导，将其筑成“一关卡住三道”的枢纽。从战国的铜戈到三国的烽火，从宋蒙的鏖兵到现代的申遗，它始终是陕甘川交界的“眼睛”，注视着千年来的金戈铁马与文明交融。当白龙湖的波光映照着五里垭的残垣，我们终于明白：白水关既是一座关城，又是秦蜀陇三地血脉相连的永恒象征——它卡住的是地理的咽喉，连通的是千年的文明。

党双忍2025年5月27日于磨香斋。